早晨是一天中難得的清爽天氣,冉冉一身休閑裝扮,七分牛仔褲短袖T恤,頭發隨意地用黑色發圈綁了一個馬尾,帶著幾分俏麗,一張白暫的臉更顯得干凈透明。溫言早已在小區外等候,晨風陣陣,她走近的時候隨風拂動的馬尾仿佛也一下一下拂動著他的心。
因為怕摘楊梅沾上楊梅汁洗不掉,他們不約而同穿了紅色T恤和寬松的牛仔褲,款式看起來又大同小異,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情侶裝。這點小小的不謀而合令溫言心情大好。
開車上了高速公路,公路兩旁綠野無邊,間斷的一些小樹散漫地立在田野上,樹下偶爾會有一幢紅磚的民房,孤零零被綠色襯著越發顯得鮮艷。前方不遠處一個很大的池塘,碧綠的蓮葉亭亭玉立連接成片,白色的蓮花態若含笑,一群羽翼未滿的黃毛鴨嘎嘎叫著一搖一擺歡樂地朝池塘走去。
冉冉饒有興趣地看著那群鴨子撲騰著翅膀爭先恐后地跳入池塘,一邊說:“它們看起來很快樂。”
溫言莞爾,“快樂就是滿足與生俱來的欲望,鴨子沒有被圈養,可以隨天性去蔥蔥的池塘游泳當然會覺得快樂。”
快樂很簡單,如果要求不多,其實很容易獲得。冉冉隨口問了一句,“你的快樂是什么?”
溫言轉過臉來看她一眼,抿著嘴笑,然后又一言不發地轉過臉去開車。
他剛剛說快樂就是滿足與生俱來的欲望……
冉冉驀地明白過來,臉紅了。
她是有多傻啊,問出這樣的問題!
好整以暇地看到她臉紅,溫言笑了,“別想歪了,我的快樂和鴨子一樣簡單,吃是人與生俱來的欲望,我會為了一口吃的奔赴某個地方,或在旅行的中轉站逗留一天,只為能吃到一碗當地才能買到的面。”
冉冉訕笑,“你去過很多地方旅行?”
“上大學的時候有大把空閑時間,又有寒暑假,長途短途去過不少地方,現在工作了,時間不寬裕,倒是出去得少了。”
“都是一個人去嗎?”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開得很快,那路邊絢爛的野花和在水中悠然自得的鴨子轉瞬就不見了。
“嗯,我喜歡一個人出行,這樣不用將就對方。”
冉冉深感慚愧,她是路盲,根本沒膽量獨自穿梭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
“一個人不怕嗎?”
他莞爾一笑,“成年人了,怎么會怕?男孩子嘛,膽子總要大一些。”
其實他小時候很膽小,有時玩晚了,家門口的夜市都收攤了,荷塘邊黑黝黝的,他經過的時候總是走得很快,害怕有詭異的東西從荷葉下蹦出來。一次去游樂場,他很想去鬼屋,可是又怕,央求爸爸帶他進去。爸爸說,這世上根本沒有鬼,人心就是最可怕的鬼,不要自己嚇自己,如果他連內心的膽怯都克服不了,還怎么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爸爸幫他買了門票卻沒有陪他進去,最后他無奈地拿著票忐忑的走了進去,鬼屋里面暗影重重,各種怪獸面目猙獰,燈光營造出來的氛圍加上音效,令他神經高度緊張。他克服著內心的恐懼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挪,正害怕著,走過拐角的時候突然從帷幔后面伸出來一只長著長毛的手,在他后頸邊抓了一下。他嚇得渾身哆嗦,驚叫一聲本能地反手抓住那只毛絨絨的手,緊接著耳畔響起一個年輕女子的尖叫聲,他還沒反應過來,那手的主人驚叫著從帷幔里跳出來,正是那年輕女子,大概沒想到被抓,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他捧著肚子大笑,原來“鬼”居然也怕人,還被他抓住了!
有過這次經歷,后來無論去到哪里,他都不再害怕。
正如張叔所說,他小時候那么頑皮長大卻當了醫生,有時一點好奇和虛榮心可以決定一個人的職業,而性格的改變,需要的也只是一點契機。
大約開了一個鐘,溫言打方向在匝道口下了高速。冉冉眼睛看著窗外,路旁不遠處的斜坡上長著一片高大茂盛的樹林,濃密的枝葉間閃爍著無數個小紅點。
遠遠的看不真切,她不確定那是不是楊梅,于是伸手指了指那邊,“是那里嗎?”
溫言點頭,車子很快停在了山坡下。毫無障礙地走進楊梅林,綠蔭如蓋,金色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碎成萬點金光,被風吹拂著不停跳躍,葉子如深淺不一的翡翠一般光澤,鮮紅欲滴的楊梅像紅寶石般在枝間輕輕搖曳,滿目的蒼翠撲面而來,似乎要把他們融入其中。
楊梅樹長得參差錯雜,旁挑斜逸,不象是人工栽培的,偌大的楊梅林只有少數的幾個游人在樹林里穿梭,歡聲笑語的采摘,手中卻沒有拿裝楊梅的容器,而是用遮陽帽代替了,想必是經過高速公路臨時起意尋了過來的。冉冉環顧了一圈,沒有看見采摘工,原來這是一片野楊梅林。
林間的空氣濕潤潤的,氤氳著一陣陣沁人心脾的甜香。楊梅紅中帶黑,看起來很誘人,冉冉讒得都流口水了,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顆放入口中,楊梅汁水飽滿,酸甜可口,清甜四溢,她享受的瞇起了眼睛。
溫言也順手摘了一顆,吃完說:“時隔近二十年,終于摘到熟透的楊梅,雖然不是自家樹上的,味道卻不比自家的差。”
冉冉不屑道:“你那等不及成熟的青梅怎么能和這又大又圓的楊梅比?”
“喜不喜歡吃?喜歡多摘些回去。”
溫言看起來興致很高,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往山頂跑,他要帶她去摘采光最好的楊梅。
林間的泥土有些潮濕但不泥濘,踏上去松松軟軟的,很多楊梅掉落在地上,宛如鋪了一層紅地毯。溫言的步子邁得很大,拉著她的手干燥而溫暖。冉冉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年幼的徐知林也是這樣拉著同樣年幼的她,追著一群小伙伴不停奔跑,她夢見過很多次,徐知林就這樣拉著笑得神采飛揚的她跑進了婚姻的殿堂,可是后來,連夢里的新娘都不是她。
這么多年以來,她顯少與異性這般親近,恍惚間這一幕猶如昨日重現。輕風溫柔地吹過,拉著她的手穩定而有力,她怔怔的看著身旁這個眉目疏朗笑得神采風揚的男人,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他們會這樣手拉著手一直走進婚姻的殿堂嗎?那一幕遙遠得仿佛和她的夢一樣虛幻,虛幻得連她都不相信真的會存在。
山路高低坎坷,她借著溫言手上的力道踏上至高點,此時早已日上三竿,陽光太好,透過樹木的間隙可以看到遠處的粼粼波光。
溫言仰頭環顧四周,選中了一棵楊梅樹,那樹高約二丈,樹干足有碗口粗,樹上的楊梅也比其他樹上大得多,足有乒乓球那么大。
他舒展著拳腳,躍躍欲試。
冉冉也抬頭看了看,樹太高,伸手連最近的枝干都觸不到,更別說摘楊梅了。她擔憂地問:“你怎么爬上去?”
溫言已經走到了樹下,氣定神閑地說:“你忘了我以前摘過楊梅?我家院子里的楊梅樹和這棵差不多高,遮天蔽日的,我輕易就爬上去了。看我的!”
話音剛落他身子已經貼緊樹干,雙臂作環抱狀,雙腳開始向上用力。
今昔畢竟不同往日,現在的他是寫字樓動物,怎能與當年頑劣的少年相提并論?冉冉仍是擔憂,“那是以前……”
她還沒說完,他已經不由分說地用力往上爬,“蹭蹭”脫離了地面。
她已經來不及制止,又怕他這些年疏于鍛煉摔下來,忙走過去想助他一臂之力,抬頭卻見他緊抿著嘴,雙手抱住粗壯的樹干用力向上攀,雙腳也借力往上蹭,看起來身手尚算靈活。
她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些年他并沒有疏于鍛煉,樹干的高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障礙,攀上離地面最近的一根可以承重的枝干,動作堪稱敏捷。她微張著嘴看著他一徑爬上去,嚴重懷疑他是不是屬猴的。
樹梢上棲著一只不知名的小鳥,羽毛潔白,正歪斜著小腦袋悠閑地啄食著一顆楊梅,鮮紅的楊梅汁把它的嘴染紅,受到溫言上樹的驚嚇,慌亂地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冉冉笑著喊:“你把鳥都嚇跑了。”
“楊梅都被它吃了去了,我們還摘什么?”他在樹上站定,像個得勝的英雄,又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把樹枝搖得嘩嘩作響,興奮地向她大力揮手,“冉冉,我上來了!”
風把他的T恤下擺和褲角吹得瑟瑟飄揚,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他燦爛的笑容仿佛也帶著光。冉冉站在樹下的光影里迷惑,這個像棲在樹杈上的一只大鳥又帶著頑童般興奮的男人,和那個在濕地公園仿若初見,溫和俊雅的溫言,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