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遠千里帶著軍隊，繞過尚稹城來到風眠城，也是出于逼不得已，畢竟讓這個自己心中一直十分不屑的“太子”給耍的團團轉，他心中斷斷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但是這場在他心目中穩打穩贏的戰爭，卻輸在了對風間雪的低估之中。

這是致命的！

幾十年的沉浮，情場上，輸給了風間明羽，以至于終身不娶，被逼退居苦寒的漠北；原以為遇到落難的風間雪，命運的轉折點會出現，但是沒有想到，幾十年前輸給了風間皇帝，幾十年后，在謀略上，卻再次輸給了他的兒子風間雪。

這是命么？

“噗！”一聲，急火攻心的郭恒，狂噴而出一口鮮血，將身上的鎧甲染紅，還有不少血珠掛在有些蒼白的胡須上！

風間雪的眸中，像是隱藏著一個詭異的妖魅一般，殷紅色的嘴唇一笑，說道：“今日，在我父皇的靈前，要用你郭恒和尚稹城最成功的細作姬冉瞳的鮮血，還有外面幾萬名漠北將士的性命，為我父親祭祀！”

說完，便和龐顯一起，在玄黑色鎧甲兵的護送之下，邁著從容的腳步，退下。

原先那臺姬殘城用來懸掛作為俘虜的風間父子的升降機，此刻已經被風間雪重新搬了出來，就放在逸景宮高高的城樓之上。風間雪穿著暗色的長袍，衣袍在風中獵獵飛舞，隨著下面侍衛的操控，隨著緩緩上升的升降機，升到了最高點。

龐顯一聲令下，四座城門，在一瞬間全部關上，城墻上面準備著的弓弩手，像是有默契一般，萬箭齊發。烏金色的箭簇，帶著咻咻的破空之聲，朝著郭恒的漠北大軍射過去。

占據了天時地利，還有精心的謀劃，風間雪的龐家軍、還有剛剛被收服的原先駐守風眠城的尚稹城的軍隊，將多天來快速行軍、已經疲憊不堪的郭恒軍隊，打的落花流水。

哀嚎聲、兵器交會的鏗鏘聲、頭顱滾落在地上的聲音、尸體倒下又被兵馬踩踏的聲音，交織成為一片嘈雜聲，像是從十八層黑暗地獄傳來的聲音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幾萬漠北軍隊，像是砧板上的肉一般，被人撕裂成為粉碎。血和肉，隨著刀劍翻飛，飛上半空之中，整個逸景宮廣場，全部被血肉淹沒。訓練有素的龐家軍像是殺紅了眼一般，見到穿著漠北軍隊軍服的人就砍、就刺、就挑！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刀劍之下，化為塵土。

風間雪站在高高的升降機上，望著下面的一幕幕，不斷有士兵的手腳被砍下，半個頭顱連帶著腦漿和鮮血，被刀砍下，和身體一起倒在青石板鋪成的地上。還有一些漠北軍，被龐家軍的長刀攔腰砍斷，上面半個身子已經倒下、腰部以下卻還在繼續往前奔跑的勢子，跑出了好幾步，這才撲通一聲倒下，隨后，被涌上來的軍馬踩成肉泥。

盡管在高空之中，但是風間雪還是能夠聞到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年輕的太子微微皺著眉，但是卻像是很享受此刻的狀態一般，帶著淡淡的笑容，像是看戲一般，看著下面的生死搏殺。

上次在被升降機懸掛在半空之中，是作為亡國之后的俘虜，此刻，重新站上升降機，重新從這個高空的角度觀望整個逸景宮，卻是另一番心境。

……

五年半的時間，再次回到風眠城，是在姬夜瞳所說的人間四月天，只是今日的一切，她沒有看到。也幸好是她沒有到來，否則，現在廣場上的一切屠戮，她是看不下去的。這個表面上韌如蒲草、有時候手段比自己更加犀利的女子，對于人的生命的價值，卻有另一番跟自己相反的見解。

她曾經對他說過，除非危及到自己的生命、出于求生本能，那么，這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人有資格去奪取別人的生命。

她還說過，自己的家鄉，跟現在這個時代，不是同一個世界。

她還說過……

但是風間雪卻一直疑惑著，她說的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個地方是真的存在的嗎？可隨后也就釋然了，不管那個地方存在不存在，這一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這個女子能夠陪伴著自己便都足夠了。

血霧隨著春風飄散，將整個逸景宮的廣場上空，都彌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像是魔鬼的雙爪一般，籠罩著整個天空。

五年前的臘月，被追殺著、和姬夜瞳一起從千軍萬馬之中殺出重圍，當時他就在心中發誓，總有一天，要重新以王者的姿態，回到風眠城，站在高高的逸景宮城樓上，用那些仇人的鮮血，為父皇舉行一場空前浩大的血祭。

在風間雪的認知之中，也只有鮮血和生命，才能成為最好的祭品，才能安撫父皇失了祖先留下來的國家之后、又含恨而死的冤魂。

殺戮還在持續，太陽也越來越大了，堆積如山的尸體，被太陽一曬，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鮮血凝成河流，像是蜘蛛網一般，完全覆蓋了整個廣場。青石板也完全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了，鮮血染上，夾雜成為一種說不清楚的色澤，令人不忍心再看上第二眼。

屠戮！殺孽！

直到郭恒所有的軍隊，都化作成為毫無知覺的冰冷的尸體的時候，殺紅了眼的龐家軍這才停下來。龐家軍也折損了不少，但是相對于全軍覆沒、基本上沒有什么抵抗力的漠北軍隊來說，已經算是損傷很少很少了。

龐家軍的身上、臉上、刀劍上，還沾染著鮮血、毛發、腦漿、皮肉的混合物，殺戮從上午一直持續到下午，太陽從東邊移到了西邊……

黃昏時刻，夕陽的光輝像是鮮血一般，將原本已經成為紅色的逸景宮上空，染得更加殷紅了！

郭恒的尸體被龐家軍們剁碎了，唯獨姬冉瞳，沒有人上前去動她！

在風間明羽的靈前，站了一整天，雙腿已經麻木不堪！眼前，是不斷有人給殺掉、尸體倒下、血肉翻飛……

所有的生命，已經成為了尸體。發愣的少女臉上已經站滿了噴涌而出的鮮血，原本盤著的如云秀發，此刻也已經凌亂不堪！突然間，呆滯的臉上，像是抽搐一般，擠出獰笑！

身上穿著的，還是那一劍繡著鳳凰圖案的大紅色喜袍，此刻，大紅色在夕陽之下，更加紅得耀目了！姬冉瞳突然間沖出去，在尸體堆積的廣場上一路奔跑。紅色的裙擺，在風中凌亂地飛舞，像是要撲向燭火的飛蛾一般，但是卻又多了幾分蝴蝶才有的斑斕美艷。她越過重重尸體，裙擺搖曳在地上，被地上流淌著的鮮血沁濕，變得沉重，變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絳色！

少女的速度很快，像一只翩飛的蝴蝶。她一直跑，跑地上氣不接下氣。周圍是拿著弓弩和刀劍的龐家軍，但是卻沒有人動手去阻攔

這個少女。

一直跑，跑到風間雪的升降機之下，終于不動了，站定了腳步。

升降機上，風間雪的目光沉凝，緊抿著嘴唇，他要看看，這個滿腹心思、演技超群的少女，這個當年協助姬殘城攻破風眠城和翰林城的間諜，這個偷了兵力部署圖還嫁禍給姬夜瞳的最優秀的額細作，還有什么能夠去掙扎的。

仰著頭，嬌嫩的臉上血液已經干涸，那不是她的。姬冉瞳平靜欺負的胸膛，然后將一張畫著喜妝的臉龐對著風間雪，臉上，是殘忍至極的笑意。

聲音沙啞，帶著殘酷的表情，姬冉瞳朝著此刻高高在上的風間雪大聲說道：“風間雪，即使今日死在你的手下，我也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來詛咒你，詛咒你這輩子再也得不到姬夜瞳的心，只能一輩子生活在患得患失和僅有的回憶之中，孤獨終老！”

也許就在剛剛那一刻，姬冉瞳終于認識到自己愛著的這個男子是多么的無情，自己愛著的這個男子其實從未愛過自己，他其實和自己一樣，都是帶著面具演戲罷了，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演技同樣的出色。

她知道，自己既然能夠愛上他，那么他也是可以愛上其他的人，即使那個人不是自己，但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怎能那般的深情？不然的話她也不會輕易就沉浸在他的謊言之中，原來，他愛的人并不是自己，他只是透過自己看向那個和自己很是相像的姐姐罷了……

原本還是一臉沉凝、平靜如水的年輕的太子，此刻，在聽到姬冉瞳的說話之后，臉色驟然間黯沉下去！龐顯在一旁看著，知道姬冉瞳的此番話是在自己找死，也知道，她的話，戳中了太子殿下心中最柔軟的痛處。

他選擇在四月收復風眠城，也是為了和她的承諾。他的心目中，姬夜瞳三個字，是不容許任何人玷污的。旁人或許不懂，但是龐顯懂。

風間雪潔白的牙齒咬的咯咯響，眼角抽動！良久，才沉著聲音，對下面的龐家軍說道：“下面這個女子，就犒賞三軍了。”

聽到太子殿下的命令，將士們愣了一愣，像是不敢相信一般，隨即立刻歡呼起來，朝著穿著一身大紅色喜袍的姬冉瞳，紛涌著、撲了過去！

姬冉瞳的臉煞白，但是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換上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像是要迸出血來的眼珠，死死瞪著風間雪！

少女的身體，被上前而來的龐家軍拖走，常常的紅色裙擺掃在地上，卷起纖細的塵土，像是一只失去了生命的斑斕蝴蝶一般，任由狂風卷走，沒有絲毫的掙扎，因為她知道，此刻任何的掙扎，都是沒有用的。

與其徒勞，還不如什么都不做來的好。

隨著身體被人往后拖走，視線中，風間雪的面容，也變得越來越不清楚。

所有的一切，在瞬間破碎成為時光碎片。年幼的時候，那一聲款款的風哥哥，然后心中、眼中，除了這個秀美地如同妖孽一般的少年之外，就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

與姬殘城達成協議，偷取兵力部署圖之后，就想方法嫁給他。最終，姬殘城實現了自己的諾言，讓她下嫁風間雪。

期盼著、等待著……終于穿上了大紅色的嫁衣，終于能夠嫁給他……

如果一切記憶能夠選擇的話，她寧愿所有的時光都停頓在漠北的時候，他帶著她，在遼闊的草原上，騎著踏雪，馳騁在綠草之上。

那個時候自己是那樣的幸福，似乎得到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只是現在…

破滅了……幻滅了……

升降機已經開始緩緩下降，風間雪立在上面，隨著升降機的速度，慢慢往地面上降落。身軀頎長，衣袍紛飛，像是一座雕塑一般。

姬冉瞳的紅色的身影，已經被玄黑色的龐家軍淹沒了。風間雪的目光沉凝，他此舉，注定驚世駭俗。婚禮，成為悼念禮，成為為死去的父皇風間明羽舉行的血祭大會。新嫁娘，鳳冠霞帔，卻成為三軍身下無法動彈的犧牲品。

這個風眠城未來的主人，一舉一動，都注定要驚動眾生。

墨發飄飛，年輕的太子目光像是湖水一般，沒有絲毫的波瀾，但是平靜之下的驚濤駭浪，卻只有自己能懂。

瞳瞳，今日所做的一切，有你的功勞在內，也有你的愿望在內。風眠城，四月天，只是少了你。

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會用千百倍去懲罰他們。

從城樓上下來，踩著青石鋪成的樓梯，寬大的衣袍搖曳在地，像是流水一般，溫順而無聲地從樓梯上隨著人走動的勢子緩緩流淌下來。風間雪步履緩慢，一步一個腳印。今日，他重新回來風眠城，大開殺戒，一切只為了鞏固還在風雨之中飄搖的江山。

轉過頭去，對身后的龐顯說道：“傳令下去，整個風眠城，上到一品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全部為先皇齋戒七七四十九日。”

“是！”龐顯下去傳令去了。

風眠城、逸景宮，我終于重新擁有了你！

此刻開始，我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將這座原本就應該屬于我的古城，改造成為心目中的樣子。我要讓她永遠都停留在那人間的四月天。

風間雪的眼神堅定，款款的望向遠方，似乎只要就這樣望著就能看見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索的人一般。只是自己心中的人是否和自己思念她那般也思念著自己呢？

漠北那邊，慕容澈的大軍，應該也已經攻進了唐窟山腳的宮殿大門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休養生息、盾兵強國，下一個敵人，會是誰？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如血的殘陽退去，剩下一片漫無邊際的暗黑！現在一切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