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小桃紅是個非常善于體察主人心思的丫頭，見姬夜瞳此番表情，心中一思索，便知必定是江南而來的她，吃不慣漠北的羊奶茶。也不做聲，而是從櫥柜之中，取出密封著的新茶，重新用煮沸了的雪水沖泡，用銀色的小托盤托著，跪在姬夜瞳腳下，細聲說道：“姑娘，請用茶。”

幽幽的茶香飄來，讓姬夜瞳想起了煙雨如畫的江南。只是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不知道風眠城的一切，是否依舊？

“放下吧！”少女慵懶地抬起手。

小桃紅將托盤放下之后，便踏著細碎的步子，生怕驚了主人，退下了。

呆坐在窗前，望著雪霽之后絢爛刺目的陽光，瞇著眼，看一只小鳥在雪中覓食，看院子中的常青藤在雪中驕傲地揚著嫩綠色的臉龐。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響起了腳步聲。

是風間雪。

一襲白色的袍子，素雅，沒有任何的裝飾，只有腰間系著一條寬的淡青色腰帶。秀發被挽住，用一根青色的緞帶，系在腦后，流水一般，柔順地垂著。

“回來了？”

“嗯！回來了。”

臉上和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漸漸愈合，傷疤也已經淡去，幾乎看不見。風間雪的一張俊臉，重新恢復了以往的光彩，但是臉上的表情，卻不似以往那般的神采飛揚和驕橫跋扈，反而換上了沉靜和剛毅。

曾經輕狂、自作聰明的張揚少年，此刻，終于變得成熟，變得隱忍，變得連姬夜瞳都已經無法分辨清楚他內心的真實情愫。

桌上那一杯已經涼了的清茶，吸引了風間雪的眼光。他的眸中，像是閃過一絲痛楚，但是卻又在瞬間消失殆盡。

青瓷的酒杯，被風間雪握在手心，玩轉著，然后突然仰起頭，將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皺著眉，像是飲盡了杯中的苦酒一般。

“瞳瞳，以后，我們就在這唐窟山腳，生活下去了。”風間雪的話語，清淡地像是久泡之后的茶水。

“好啊！”姬夜瞳答道：“只是，你不想回中原了嗎？”

“中原是一定要回去的，只是現在還不可以。”風間雪說道：“一上午，我都在跟郭皇叔討論以后的事情，對于以后的計劃，已經有了一番規劃。所以，現在，在我實力還沒有得到擴張之時，只能暫時居住在這唐窟山腳了。漠北，冰天雪地之間的草原，不會是能夠留住我的地方。江南，風眠城，總有一天，我要重新將風間家族的旗幟，掛滿整座城。”

“郭恒？”姬夜瞳嘆了口氣：“你那么相信他？”

風間雪眸中閃過不為人知的光，說道：“相信啊！我為何不相信？”

“一直有個疑問，這個郭恒，你稱呼他為郭皇叔，他也尊稱你為太子。但是，他卻沒有再江南風間家族的地盤上生存，而是帶著整個部落的人，在這漠北的極寒之地。”

“郭皇叔跟風間家族，是有一定的淵源的。不然，你認為他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收留我？”風間雪望著窗外，眼神有些許的迷蒙：“聽父親說，當年，郭皇叔還是父親手下的一位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年輕的時候，和父親一起，追求當時江南的第一美女梅落雪。但是最后，梅落雪選擇了嫁給我父親。”

“后來也就成為了你的母親是吧？”姬夜瞳望著風間雪秀美如同妖孽一般的面容，也難怪，母親是當年的江南第一美女，人家基因遺傳優良啊，是嫉妒不來的。

風間雪美目流轉，繼續說道：“母親嫁給了父親之后，成為風眠城的皇后。當時身為大將軍的郭恒，情場受傷，便跟父親提出卸甲歸田。”

“父親當時準許了郭恒的請求，但是卻將整個漠北都賜給了他，兩人還結拜成為了義兄弟。那現在你還認為，我稱呼他為郭皇叔，不恰當么？”

姬夜瞳白了風間雪一眼，說道：“當初你又不告訴我，什么事情都要我來問你，你猜告訴我，我當然不知情了啊！”

“你不必知情，只需要在這里，陪著我，等到我起事的那一天，等到我重新奪回風眠城的那一天，就好了。”

“那天之后呢？”

風間雪頓住了，垂眉，不做聲。

姬夜瞳有些后悔突然間問出這個問題了。慕容澈，那個有著溫文儒雅氣質的男子，也問過這樣的問題：等到某天天下大定之后，你會如何？

現在，輪到自己來問風間雪這個問題了。

少年沉凝許久，然后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聲音還回蕩在屋子內：“等到那天再說吧！”

屋外，突然飄飛的雪花，落地無聲。

新春過后，似乎這半年的光陰，總是在無聲無息之中飛走。

北國的春天，來的總是很晚。已經是人間四月天的好時節，大地卻依舊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只有唐窟山腳下，那一片漫無邊際的草原，已經開始慢慢冒出新綠。

不知道這柔嫩的新生命，能否經得起再一輪的北風璀璨？

半年的光陰，姬夜瞳長高了不少，或許是在長身體，又或者是北方高熱量的牛羊肉和奶茶，讓她迅速長高？反正，這半年的時光，姬夜瞳像是一頭吃了飼料的小豬一般，努力向上竄著身高。以前，只到風間雪的腋下，現在，已經到肩膀了。

現在的江南，應該已經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了吧？煙花三月的風眠城，應該有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街，煙雨朦朧之中，撐著油紙傘、穿著古典衣裙的女子，在小橋流水之上的拱橋上走過，偶爾回頭，留下清新卻神秘的笑。

這是姬夜瞳幻想之中的風眠城的春天，在現在為止，關于這個畫面，也不過只是停留在想象中而已。

今日的陽光，終止了半個月以來的風雪，難得的好天氣。

姬夜瞳穿了一身簡短的鹿皮小襖，領邊鑲嵌著白色的皮毛，簇擁著少女粉嫩的雙頰；腳上蹬著一雙馬靴，身下騎著的，是從郭恒馬棚之中挑選的上好馬匹。此馬雖然肌肉結實，但是卻還是無法跟烏騅馬“小烏龜”比。

也不知道小烏龜現在怎么樣了？還有那騎著小烏龜一起逃亡的人……

暮色四合，不知不覺，已經在草原上馳騁了大半個下午了。這段時間，太過壓抑，終于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釋放了大半了。

馬兒似乎天生就應該馳騁在草原上，身下的馬兒，因為姬夜瞳帶它出來溜了好幾個時辰，此刻不但沒有累，反而是歡快地撒著蹄子。

“好伙計！”姬夜瞳拍著馬兒的脖子，自言自語：“要是沒有小烏龜，我就要了你了。”

馬兒像是聽懂了一般，有些垂頭喪氣，鼻孔中冒出的白汽，哧哧哼哼的。

是啊！再好，也只能選擇一個了。

此話的含義，只有自己才懂。小馬兒呀，你懂么？姬夜瞳笑了笑，感覺自己穿越過來之后，都變得有些白癡了，一匹馬，怎么會聽得懂自己說話呢？

放慢了速度，朝著巍峨的唐窟山腳，回去。雪頂之下，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守城的侍衛們已經認識了姬夜瞳，見她回來，趕忙打開了城門，齊刷刷跪了兩排，聲音低沉、卻帶著尊敬：“姑娘回城了。”

姬夜瞳點點頭。姑娘，她喜歡這稱呼。郭恒是個很會察言觀色、很會揣度別人心思的老者，所以，他吩咐手下的人，稱呼姬夜瞳為姬姑娘，或者直接稱呼為姑娘。

姬夜瞳喜歡這個沒有任何束縛的稱呼，只有這個稱呼，才能真正代表自己。姬家三公主，這個有著太多不能承受之重的稱呼，讓她喘不過氣來；太子妃？這個她也不喜歡，至于為什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