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的晚飯開始，鄰居們就友好地在自己家和夏暖暖家來回穿梭。
但是，夏沐深真的嚴重懷疑友好鄰居跟陳和利的婚姻是否美滿。
因為沒有人有興趣去問友好鄰居的名字，以及陳和利似乎也并沒有想要認真介紹友好鄰居，加之，他自己看上去也不想介紹一下自己。
所以，大家都暫且叫他為友好鄰居。
為什么夏沐深會有這樣的懷疑呢，因為友好鄰居真的相當詭異，他連早飯都能夠送到夏暖暖家里，并且在送了三四天以后，非常精準地記住了每一個人的喜好。
這讓他懷疑，這個友好鄰居大概率是做酒店服務行業的，職業病，或者勉強算是職業素養吧。
但是，這段時間以來，除了過分熱情的鄰居，生活倒也是平順的。
只是，夏暖暖站在醫院病房外，眉頭皺得能夠夾死蒼蠅。
前幾天，好不容易夏鳳梅死里逃生，夏暖暖開心得簡直要跪地感謝神明了。
然后醫生異常冷酷地告知夏暖暖，夏鳳梅患了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大家眾所周知的老年癡呆。只是她的老年癡呆并非由于遺傳引起，而是因為癌癥引發。
她深吸了口氣，走進了病房。
“暖暖，你來啦，放學了嗎？還是你逃課了？”
“可不能逃課啊，要好好上學，不上學的話你看看現在的日子，你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就要上學，念書，要高考知不知道？”
夏暖暖笑，“我們學校今天放假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放假了的話就要在家里好好復習，再過一兩個月就得高考了知道不？要加油考一個好學校，以后生活才會好。”
不會的，夏暖暖心想，自己倒是拼了命考上了醫學院，可是看看自己，把自己的人生折騰進了監獄，又過得一塌糊涂。
想到這里她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居然也想起了那個時候，自己早出晚歸，每天都只睡三個小時，為的就是能夠考上醫學院。
結果，為了幼稚可笑的愛情而毀了自己的人生。
“怎么了？不開心啊？是不是學校的課業太重了？”
“不是的，媽。”夏暖暖笑，將手上的保溫杯打開，“你怎么都不吃東西呢？”
她收走放在旁邊都沒有動的食盒，把新的放在那里。
“不知道，我也很想吃，你以前都沒有給我做過吃的，但是吃了就想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夏鳳梅皺眉，一臉認真地在思考自己為什么老是吃了東西就想吐。
夏暖暖愕然，應該是因為化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夏鳳梅對于化療的記憶過于痛苦所以每次化療完睡醒以后都會把化療的過程忘掉。
“暖暖啊，媽想出院了，為什么我還要呆在醫院啊？”
“醫生說你這次的感冒很嚴重，這不是流感的季節么，你就再躺幾天。”
“哎呀，不行了，我得去上班啊，不上班，你的學費我要攢不出來了，你趕緊的，去給我辦出院，住一天醫院要多少錢啊？”
夏暖暖點頭，“知道了，你喝點湯，我這就去問醫生了。”
“欸，”夏鳳梅拉住了夏暖暖的手，“老師啊，我也知道咱們學校不能欠著學費，但是你看看，我們家一個女娃，這么班上問她討，催的話，女娃娃沒有面子，再給我一個禮拜，我一定攢齊了學費給您送過來，通融通融您看行不行？”
夏暖暖愣住，記憶里自己的學費一直都是母親給交，說是放在自己手上的話，怕人小自己偷著買零食就給吃掉了。
那個時候自己還埋怨過母親不肯信任自己，還曾經因為母親說忙而忘了去給自己交學費而跟她大吵，甚至離家出走過。
因為以為母親的心里根本都沒有自己，不然的話，怎么能連自己開學的日子都記不準呢。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母親的奔波，都是為了學費吧。
她看著夏鳳梅，那張臉在自己面前越來越模糊。
“老師？老師你寬容幾天，我一定能夠湊到學費的，不能讓娃娃不念書，那不是就跟我過一樣的日子了嘛。”
夏暖暖點頭，“好，沒關系，湊到了再交也可以的，不急的阿姨。”
“欸，欸，欸，謝謝你啊，真的太謝謝了，不會拖很久的，我過幾天就給補上。”
夏暖暖點頭，轉身就走出去，身后母親嘀嘀咕咕的聲音一直傳到自己的耳朵里。
去縫娃娃的眼睛，一天能賺五十。
跟著隔壁的采茶隊去采一天茶葉，能賺一百。
去到家里門口的河邊摸螺絲，一斤能賣個三塊錢。
……
看看自己拿著母親的血汗錢去做了什么，去為了愛而大義凜然。
她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甚至于，她從包里拿出了那份離婚協議書。
她自問，母親說的難道不對嗎？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念而把自己，把自己的孩子甚至是夏鳳梅都置于危險之中。
為了愛？這世界上，有比愛重要太多的東西了。
她拿出筆，終于在女方的位置上簽了字，不管怎么樣，自己要保護的人，起碼要保護好啊。
簽完，她走到主治醫生的門口，自己也算是個醫生，居然沒能夠注意到母親阿爾茨海默病的前兆。
“要出院也是可以，畢竟她也沒剩多少時間了，但是家里人一定要看護好，這個時候的病人很有可能會出現走失的情況。”
夏暖暖點頭，“那化療？”
醫生嘆氣，“其實化療在這個階段也不是特別必要了，增加患者的痛苦，我個人建議就是接回家，剩下的時間好好得跟家里其他人告個別，看看病人是不是還有什么想做得是沒做，想了得心愿沒了，其他得都不是很重要了。”
“好，謝謝醫生。”
主治醫生點頭，在出院單上大筆一揮，示意可以出院了。
于是夏暖暖給夏沐深打了個電話，讓人開車過來接。
她沒有再敢回去病房，她不知道母親是不是還藏著更多得事情沒有跟自己說。
她坐在醫院得花園里，開始回想過往。
母親有什么想做得事情呢？
好像是很想去北方看一次雪，可是北方太遠了，下雪又太冷了，她現在得身體大概是扛不住的。
母親未了得心愿是什么呢？
大概是自己沒有大學畢業所以意難平吧，那自己考完成人大學拿到畢業證以后母親確實也很開心。
母親還有什么事情是沒有做得呢？
她想了很久，發現關于母親得愿望自己的大腦里居然是一片空白。
記憶力，母親確實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或者有什么樣的遺憾。
自自己出生起，母親就開始圍繞著自己轉了，這么多年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一分一毫，即使是離婚后，她也是為了自己不受委屈而獨身了一輩子。
以前怎么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呢，真是偽善她想。
夏沐深很快就趕了過來，她帶著夏沐深一起走進了病房。
夏鳳梅看到夏暖暖眼睛一亮，“暖暖，你來了啊，放學了嗎？”
夏暖暖點頭，“放學了，我來接你回家了媽媽。”
“好好，這個是，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夏鳳梅拉住夏沐深的手，“哎喲，長得真好看，你要好好照顧我們家暖暖，自小脾氣就大，你要多忍讓，有什么問題你來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夏暖暖笑，自己脾氣很好，只是在你面前，對你少了耐心，也多了脾氣。
夏沐深一臉不解地看著夏暖暖，“姐？”
夏暖暖搖頭，示意他回答，配合夏鳳梅。
夏沐深看了眼夏暖暖，又看了眼夏鳳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啊，”他點頭，“阿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暖暖地，不管她發什么脾氣我都不會生氣的。”
“乖，兩個人要好好相處，不能吵架知不知道，夫妻兩人有問題要共同承擔，一起解決。”
夏沐深點頭，不知道為什么也就紅了眼眶。
“你這小伙子，怎么還哭了呢，日子苦啊，但是人是甜的，只要有個奔頭，就什么都不怕，好好的，好不好？”
“嗯，好，我知道了媽。”夏沐深回答，“我們回家吧媽媽。”
“欸，好，回家，我也想回家了。”
“稻子黃了，要收稻子了，今年你父親不在，我要提前做，力氣沒有那么大，就得要勤快，我的寶貝女兒喜歡吃糍粑，明天出門要記得買一點帶回家。”
“不然小丫頭脾氣可大了，怕是要跟我生氣，跟我鬧騰。”
夏暖暖扶夏鳳梅起身，開始給她穿衣服，夏鳳梅一直在說，一直說，一邊說一邊口水流出來也渾然未覺。
“明天要過年了，剩下的錢要給丫頭買件紅棉襖，冷啦，天氣一直不好，就是不下雪。跟你爸剛在一起的時候就說了要一起去看場雪的。”
“唉，到分開也沒能看著，不說了不說了。”
窗外風很大，夏暖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好看清楚路，她扶著夏鳳梅上了車。
所有的喃喃自語都化在了風里，變成了一句句不說了，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