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荑王朝二十年,正值蕭瑟涼秋,與珉帝青梅竹馬一并蒂蓮的榮淑皇后,于生第二子時兀然薨矣。
哀愴的白色喪幡自宮門朱墻綿延至榮淑宮軒敞的朱紅大門檐上,一陣悲冷瑟風呼嘯而過,掀起白條層層波瀾,如同澈水的起伏跌宕,甚是梧桐葉片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聽,但后宮中卻沒有傳來哪怕是一絲的,泣聲。
因為珉帝不允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隕涕。
“她沒死,這些愚蠢的東西,妄圖欺騙朕。她不就是一直在這里,在朕身邊溫溫弱弱地看著朕,把這江山筆筆交織成畫么。”珉帝站在榮淑宮緋紅的門檻前,著眼萬里無云的天空,狀似無意,“清安,你說呢?”
清安是珉帝身邊一名新晉的御使太監,面相清秀年紀不大的他垂著首,唯諾地點頭。
“這孩子,以后,就不要帶到朕面前了。”珉帝雖然在吩咐事務,卻始終沒有正眼瞧一瞧清安,“我容得下他,不是我會善對他。”
清安看了看身旁侍婢懷中自母胎出生未久的男嬰,他睡容可掬,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未來注定多舛的命運:“是,陛下。”
這是一番極致的巧合,爭鋒沙場戎馬一生的天浩大將軍的獨女,竟然與故皇后的孩子同一日降生,只略早了幾個時辰罷了。
在眾臣看來,仍醉心政事的珉帝,似乎完全不顧忌這孩子出生的日子是不是正巧撞上了薨了的皇后的忌諱,反而十分鄭重遣了清安出宮去賀喜,一幅渾不在意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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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一歸第八次在國子監鬧禍被夫子罰站的時候,已剛過九歲誕辰。
按理來說她是這整座國子監里,僅次皇室外身份最尊貴,最天賦異稟也最靈氣通達的孩子,可偏偏是這樣聰慧的容一歸,卻是時常氣得年過花甲學識淵博的何夫子語無倫次,上氣不接下氣。
容一歸,是天浩大將軍的獨女,將軍府的掌上明珠,京城身份最金貴的名門之女。
但是,偌大將軍府中樞根基如此薄弱到只有一個女娃娃,旁系卻是不計其數,坊鑣藤蔓一般密麻凌亂。
不少旁支都是些肚皮裝了陰謀詭計的貨色,如果不是容家老爺子和容天浩威懾著這些鼠輩,怕是容一歸沒那么輕松長大。容一歸甫一出生,容老爺子,掛在心口上的,只有四個字,孳蔓難圖。
不過天生唯恐天下不亂的容一歸,壓根沒想到這些。
她依舊是國子監里不折不扣的小霸王。
直到這一次她被罰站在窗欞旁。
“如果不是因為父皇念及舊情,你還真以為你能活到現在!”頭戴華冠不足十歲的男孩身旁,圍著幾個同齡孩童,他對著面前被打伏在地上的人,狠狠咒罵道,“還真不把自己當克星,敢來國子監讀書。”
容一歸一聽這些沒有新意的內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只是那一聲父皇令她微微一驚。當下她側臉望去,卻瞧進了一雙如高山雪鹿般清澈透亮的眼眸。
那人懷里緊緊抱了一只出生約莫半月的奶狗,后背被打得青紫交錯,皮開肉綻,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對上她目光的瞬間,就別開了視線。
僅此一眼,容一歸就拋開罰站的責令不顧,神使鬼差地上前,拍了拍華冠男孩的肩:“給你們十個數,是走還是跑?”
華冠男孩扭頭一看是容一歸,雖然不怕她,卻也不敢輕易招惹:“嗤,我作是誰?罷了,賣你個面子,走!”
那離去的背影明顯就帶著些倉促和踉蹌,非要裝作若無其事。
容一歸好整以暇地蹲下,看向受傷略重的男孩,挑眉問:“他們為什么欺辱你?”
但男孩不看向她,自顧自趴著默不作聲,讓她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絲打擊。不過容一歸的臉皮比邊夷城墻還厚上幾尺,不出幾息,她嘆了口氣,伸出一只如玉般溫潤的手:“我叫容一歸,你呢?”
男孩一身衣衫樸素簡陋,襯得他孤傲冷淡,他沉默地把奶狗從懷中放了出來,遞給容一歸,容一歸癡癡地接過。
半晌,他竟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那樣吃力與倔強。
“我知道。”男孩嘴角上揚,笑面溫儒,出口的話語卻打落人于千尺之崖,“京城貴女,劣跡斑斑,臭名昭著,容一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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