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連問一句都省略,從來沒想過她不是為他而離。
這下連艷麗姐都看出了端倪,挺直了腰。
“哦……哦!你就是她在外面的那個男人!”
“阿姨,我是池澄。”
“就是你?你就是那個害我女兒離婚的奸夫?”
池澄又咳了一聲,“天池的池,澄清的澄。”
“你就是為了他?你真糊涂呀!”艷麗姐對旬旬說道。
池澄趕在旬旬開口前說:“這不怪她,都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艷麗姐也不是好糊弄的,搶白了一句,又繼續問,“這是你的車?”
如果不是車速太快,旬旬真想當場打開車門跳下去。
“嗯……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看你年紀輕輕,不會是專門騙女人的小白臉吧?”艷麗姐的人生閱歷在這個時候終于發揮了作用。
池澄笑出聲來,“其實車是用我家里的錢買的,雖然在是我名下。不過我現在開始接手家里在這邊的一部分生意,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旬旬好的生活,也會好好孝敬您的……還有,其實我長得也不太白,倒是您膚色很白,旬旬皮膚好一定是遺傳了您!
“老了,再白有什么用?你是不是本地人?”
“是這樣的,我媽媽是本地人……”
如火如荼的盤問開始了。
旬旬忽然呵呵地笑了。她很想知道,難道這車上只有她一個人是正常的,并且覺得這一切很好笑嗎?
幸而曾教授家離得并不算太遠,旬旬示意池澄停車,她推門而出,總算逃離那個非正常人的空間。
池澄給艷麗姐開車門,一邊還在繼續他們的話題。
“……以后阿姨有什么事盡管開口,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
“你這樣就想把我女兒哄到手?沒那么容易。她繼父現在還躺在醫院里要死不活……”
旬旬徑直朝樓道走去,沒走幾步,池澄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你還在怪我?”
旬旬面色古怪,“我不怪你,就算你是大頭蒼蠅,也只怪我是只有縫的臭雞蛋……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雞蛋上的縫隙有多大,我叮不叮得進去。”池澄低笑。
旬旬一言不發,再度掉頭就走。
“別生氣啊,我是怕你什么都放在心里憋出病來。”池澄扣住她的手腕,總算不再戲謔,“如果我說抱歉,也不是因為你和謝憑寧要離婚,而是因為你心里難過。我知道你現在不好受,像被人扒了層皮。”
“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我除了這層皮還有什么值得你算計?你給我個痛快,我到底什么時候得罪過你?求你原諒我行不行?我陪不起你玩,你到底想要什么?”
“相信我圖謀不軌比相信我喜歡你更容易?”池澄不顧旬旬的掙扎和不耐,雙手抱住她,“趙旬旬,如果我給你時間,給你錢,給你花不完的心思,讓你去算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看你愿不愿意!不怕明跟你說,就算你和另一個人有血海深仇,時間長了,你都未必愿意糾纏下去。你用不著問我從什么時候開始留意你,你太習慣把事情想得既復雜又可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很多事其實非常簡單,也沒有什么理由。怎么你就不能閉上眼睛,相信有些東西是注定屬于你的?”
旬旬擺脫他,“你說你做這一切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那更可怕,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會讓我做噩夢!”
“對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旬旬,你有更好的方式?不如你指我一條明路,我可以按照你的方式來做。謝憑寧能給你的我都可以,而且比他更多!
“這不是一回事。”
旬旬安于與謝憑寧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恰恰不是因為她要得“更多”,而是出于那份恰到好處的“少”,不偏不倚,不拖不欠,安穩長久,誰也不辜負誰。雖然到頭來功虧一簣,但并不代表她要反其道而行之。池澄給她的不安則來自于他的“多”,太多的心思,太深的秘密,太強烈的情感,太大的不安定因素……就好像只想討一碗水的人,你給她驚濤駭浪的江河,劈頭蓋臉地打來,摔碎了手里可憐兮兮的碗,這不是她要的生活。
趙旬旬和謝憑寧的離婚手續辦理得波瀾不驚,一如他們結婚時那樣。約好去辦手續的前夜,他倆有過一次電話里的長談。謝憑寧最后一次問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女人是否真的已經想清楚了。至少在他看來,就算丑事已經在兩家人中間鬧開了,但日子畢竟是自己過的,這個婚并不是非離不可。他承認“大家都有錯”,但只要她愿意,還是有回旋的余地。
在旬旬沉默的間隙,謝憑寧坦言自己假如離了婚,也許會豁出去似的去找邵佳荃,也許不會,但即使他和邵佳荃不了了之,未來再找到一個各方面合適的女人并非難事。反倒是旬旬,她過了年就二十九歲,離過婚,不善交際,即使可以再嫁,也未必找得到如意的,假如她不認命,那很有可能就在男人的花言巧語和欺騙中蹉跎至人老珠黃,還不一定有艷麗姐當年的運氣。
謝憑寧這番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推心置腹的大實話,絕不是為了諷刺或刻意挽留旬旬而說。不愛有不愛的好,拋卻了愛恨難辨的心思,才有肺腑之言。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合作伙伴,半路同行,又非積怨已久,到底有幾分相惜。
老實說,有那么一霎,旬旬幾乎就要反悔了。謝憑寧不是佳偶,但下一個男人又能好到哪兒去?很多時候,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錯誤。可是最后她硬是咬牙,只說了句“承你吉言”。她原本已經夠謹小慎微,一想到日后有把柄拿捏在別人手里,終日提心吊膽地生活,她所祈盼的安穩平實的小日子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因為旬旬落了話柄,謝憑寧在這場離婚官司中占盡了先機,但他到底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將婚后兩人合資購買的那套小房子給了旬旬,其余家庭財產從此一概與她無關,離婚后贍養費也欠奉。旬旬沒有理會艷麗姐的叫囂,她覺得這樣很公平,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期。雖然她做好了什么都得不到的準備,但如果能夠獲得,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生活的實質在她看來遠大于那一點兒的矯情。兩人在財產分割上達成共識,便也避免了法律上的糾紛,平靜友好地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
走出民政局辦證大廳,謝憑寧問是否要送她一程,旬旬謝絕了。兩人的方向背道而馳。她站在鋪砌著青灰色大理石的臺階上對他說再見,他不出聲,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或許他們當中有人動過給對方一個擁抱來結束這一切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心里已有個聲音說:算了,不必了。早秋的下午,陽光有氣無力,將他們各自的倒影拉長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向著同一個方向,但沒有交匯。風攜著半黃半綠的葉子貼著地面撲騰而過,旬旬忽然覺得,這一幕活生生就概括了他們這三年。
離婚后,旬旬暫時住在娘家,那套屬于她的小戶型房子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合約要到明年開春方才到期,現在也不好臨時收回。還不到一個禮拜,艷麗姐對“灰頭土臉”被退貨回來的旬旬已是怨聲載道,一時怪她不潔身自好,一時又怪她就這么輕易離婚便宜了謝憑寧,更多的時候怪她讓自己在親朋好友尤其是曾家的親戚面前丟盡了臉。被旬旬順帶領回來的那只老貓更成了她的眼中釘,怎么看怎么不順眼。期間,醫院那臺昂貴的儀器神秘地頻頻出現在曾教授的病房,艷麗姐嘴角這才浮現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僧斨拿孢是含沙射影,不是說女大男小難長久,就是說女兒自己看上的人不如她挑的實在,一切還有待考察。旬旬知道自己一頂嘴只會讓對方更抱怨,索性當作沒聽見。
不過,這些都不值一提。因為就在旬旬搬回娘家不久,有更大的事轟然降臨,就連旬旬離婚也被暫時按下不表。那就是,接受特效藥治療將滿一個療程后,曾教授忽然在某個早晨悠悠轉醒。他在發病后第一次睜開眼睛,過了許久,才在床邊圍著的一圈人里找到了他的老妻。
曾教授病倒不到兩個月,艷麗姐何止蒼老了兩年。曾教授幾次張口,醫生和曾毓以為他有什么要緊的事交代,等了許久,聽了許久,好不容易分辨清楚,原來他說的竟然是―“你頭發白了。”
曾教授和艷麗姐緣起于最原始的男女情欲,不管她愛他的人,或是愛他的錢和地位,眼前在某種程度上,這二者是合而為一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曾教授雙眼緊閉的那些日子,只要殘存一絲意識,想必也能感受到艷麗姐的殷殷之心。艷麗姐當時激動得泣不成聲,在病房里無頭蒼蠅一樣轉了幾圈,這才顫顫巍巍地捧了當天新煲的雞湯,吹涼了就要往曾教授嘴邊送,最后被護士死活攔了下來,說病人現在還消化不了這些東西?绅埵侨绱,她捧著雞湯,就是不肯放下,只是一直流淚,仿佛要將這段時間以來的恐懼和擔憂全部化作淚水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