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幽芯托著衣物再次返回后院的客房,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鳳菲璇泡著的水早已涼透,本來她幾次沖動想要穿回哪套邋遢的黑衣的,但是骨子里的不屈和傲氣讓她忍了下來。
她就要看看這男子的丫鬟有多沉得住氣。
“姑娘,水涼了,奴婢伺候您穿衣。”幽芯依舊面無表情,卻在把剩衣物的木托子放下的時候,力度重了幾分,明顯帶著怒氣在里面。
“看來你們的王府也不小,去庫房那件衣服都要半個時辰啊?”本來就著木桶假寐的鳳菲璇緩緩睜開了雙眼,在橙黃的宮燈照耀下,那清澈的眸子里,沒有半點睡意朦朧,似非似笑的調(diào)侃,倒是讓高傲的幽芯有些無處可逃。
不過她沒有做過多的回答,只是規(guī)矩的拿起衣物,再次提醒,“請姑娘起身,奴婢為您穿衣。”
那僵硬帶著火氣的動作仿佛在等待鳳菲璇拒絕,可是事與愿違,她沒想到鳳菲璇欣然站起來,坦蕩地張開手臂,等待她的上前來伺候,沒有方才的疏遠(yuǎn)和客氣。
那與生俱來的高貴典雅和自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從容不迫,就像她自始自終都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只是站著還不須置一言,便足以讓你臣服,愿為她肝腦涂地。
不得不說,此時的鳳菲璇是美的,她不著衣物,卻坦蕩無畏。溫潤的雪膚掛在滴滴晶瑩的水珠,如同一株清水里的芙蓉,潔凈幽香,可長發(fā)垂落在那筆直優(yōu)雅的雪背上,又似寒風(fēng)里的傲梅,讓人不敢褻瀆。
幽芯有一霎間的恍惚,她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上前,為她擦拭身子,著衣梳發(fā)。一切都仿佛那么自然,那么和諧,令人生不出半點不滿。
鳳菲璇拉了拉衣領(lǐng),一邊整理衣物,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嘟囔了一句,“我不知為何,總覺得幽芯你特別熟悉,我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正在為她梳頭的幽芯一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zhuǎn)而輕笑,“姑娘恐怕是記錯了,奴婢極少出府,又怎會有機會見得了姑娘?”
“那興許是我記錯。”鳳菲璇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瞼,隨手將背后的頭發(fā)一撈,熟練地盤成一個清爽的發(fā)髻,接著問道:“你們的王爺呢?我有事找他。”
誰知,幽芯不可察覺地冷哼了一聲,可是這一聲雖低卻并沒有逃過鳳菲璇的耳,只是她當(dāng)做沒聽見,悠閑地往門口走去。
“姑娘,夜深了,王爺恐怕已經(jīng)歇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也是一樣的。”幽芯走上一步,橫出一手將鳳菲璇攔了下來。
不用試,鳳菲璇也知道,這丫頭會武功,若是用強她沒辦法躲開這個手臂。
“幽芯姑娘可以為王爺下決定嗎?若是可以,那我便不去就是。不過,幽芯姑娘身份不凡,民女一介草民,恐怕用不起,你回去吧。”鳳菲璇留下這句話,扭頭就原路返回屋里。
“你……”幽芯氣得直咬牙,靈動如水的眸子盯著鳳菲璇的背脊,隱隱可見里面的殺意。
可是,高冷的心性讓她很快忍耐下來,將眼底的情緒收起,恢復(fù)了平靜。
她從一開始就是帶著墨竹的怨氣過來的,想旁敲側(cè)擊地擺這個女子一道,好讓她受點教訓(xùn),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而現(xiàn)在她知道鳳菲璇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軟蝦子。既然是個有腦子的,那么就該用聰明人的法子去對待。
“王府太大,人手不多,還請姑娘稍等,奴婢先去稟報王爺。”說完,她竟然規(guī)矩地福身,這才退了出去。
鳳菲璇沒有回頭,而是背對門外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而立正了身子,安靜地站著,沒有再移動分毫。她現(xiàn)在需要時間思考,唯有這樣站著能讓她徹底安靜下來。
只是她不知,那筆直的軍姿遠(yuǎn)看如同一棵釘在地上的白楊樹,在光線充足的閨房內(nèi),異常冷冽詭異。
她剛剛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幽芯會這么熟悉。
因為那一聲冷哼,和在走命山下劫持她的女刺客如出一撤,連音調(diào)的起伏,聲帶的波動都毫無出入。
她是辨別聲音的高手,因而這么明顯的漏洞逃不過她的耳朵。
一開始她覺得她熟悉,純屬一種感覺,就像人與人之間存在著某種相似的磁性,陌生的兩人會誘發(fā)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是,那一聲冷哼徹底喚起她的記憶,所有的事情迅速在她腦海連成一條筆直的線,清晰呈現(xiàn)在她面前。
根本沒有刺客要她的命,自始自終都是趙煜琬一個人的安排。從安排人伏擊,到他為趙煜琪擋劍,再算計好刺客將她扔進陷窩和趙煜琪追人離開的時間,他出現(xiàn)將她救起,再讓冷最暗中送她走,從而引開趙煜琪注意力,并讓冷最折返誤導(dǎo)他懷疑到別人身上。
怪不得他會知道她在陷阱里面,怪不得冷最特意從趙煜琪側(cè)邊經(jīng)過,也不怪不得冷最將她扔下后就消失,然后再和他一起回來。
好一個無欲無求,風(fēng)姿過人的豁達(dá)浪蕩子,竟然有這么過人的心思和手段。
鳳菲璇一瞬間,覺得這個世界僅有的一抹光線都消失了。她一早就該知道,像他這般人物,又怎么會是真的平庸無為之輩,不過是看他想不想要而已。
但是,鬼谷子的?唯獨鬼谷子和蕭空圖,超出了他的算計范圍?按照原本的計劃,應(yīng)該是鬼谷子順利逃脫然后來這里和她回合,至于蕭空圖是生是死就不管了。
但是,可笑的是,現(xiàn)在連他也不知道鬼谷子的下落,更不知道他們怎么消失了?
鳳菲璇隱約覺得會是銅面人的手筆,可是她無辦法證實,更無辦法猜測他的目的。因為鬼谷子對他沒什么用,而他根本不需要通過任何人或事來威脅她,只要他想,他可以隨時讓她無力反抗。
唉!現(xiàn)在除了嘆氣,她還能做什么?
想到這里,一切也就都明白了,鳳菲璇這才悄然睜眼。
而此時的幽芯也已經(jīng)返回,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姑娘,王爺請您移步扶絮閣。”
“嗯,有勞幽芯姑娘前面帶路。”鳳菲璇沒有心思再和一個丫鬟計較,她有更多的事情要想,因而只默默走在后面,一聲不吭。
走出這個院子,鳳菲璇才知道為什么幽芯說王府大了,因為這個王府和漢鄲那個琬王府幾乎如出一撤。
借著幽幽月色,偌大的后院中央是一片人工湖,水中月光皎皎,平靜又清澈,四處散落著各種院落,看似雜亂無序,卻又隨意優(yōu)雅,讓人覺得舒心,若是細(xì)想?yún)s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設(shè)計布置。
月光幽幽,落花有情,竹林沙沙,不是金碧輝煌,沒有絲竹管弦,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個人對生活的要求是有多高啊!奢華又有內(nèi)涵,讓你嫉妒不得,唾棄不起。
扶絮閣,不過是他平日小憩的小閣樓,但見識多廣的鳳菲璇一眼就看出,那是純正的小葉紫檀雕刻出來的房子,除了橫梁上貼了些許金柱,防止它磨損之外,無一絲多余的外物。
甚至木與木之間天然的吻合,不需要一枚釘子,這樣巧奪天工的匠工,世間罕見。
這個人,真是金貴得讓人汗顏。
“王爺就在里面,姑娘請。”幽芯挑起紗簾,請她進去。
鳳菲璇微微頷首,沒有過多的話語,更沒有因為這屋子的金貴而有過多的心虛。
幽芯沒有跟著進來,因為她知道趙煜琬的規(guī)矩。
房內(nèi)沒有點燈,只是墻壁上鑲嵌著的兩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泛著柔和的光芒,室內(nèi)景物清晰可見。淡淡的墨香散發(fā)出來,可見右側(cè)桌上的書畫未收,隨意放置;左側(cè)弓形的扇形雕花琴房,里面擺著一架古老的七弦琴,上面的蠶絲繃直,不用觸碰便能聞聲。
她想起蕭空圖說,他的琴音如仙音,無人能及。
前面臨窗處,擺著一張金絲楠木的軟塌,那男子就這樣躺在上面,不需故作,就已優(yōu)雅過人。
他安然地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彎彎覆蓋了他的深沉,俊美的五官柔和像是不食人間煙火,雪白的狐皮毯子掉了下來,隱隱可見他散開的衣物下壯實的胸肌紋理。
鳳菲璇氣息陡然不穩(wěn),尷尬地移開了眼睛,她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把他喚醒。
本還想讓他的丫鬟幫忙,不覺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身后沒人。一時間,這繁華的世間紛擾淡去,只剩下平靜的他們兩人,就這樣靜靜地過了千百萬年。
可是,就在鳳菲璇出神之際,他濃密的睫毛如同驚醒的精靈,簌簌兩下,睜開了雙眼,明亮的眸子里全是惺忪的睡眼,慵懶得讓人心軟,恨不得上去安撫他,好好地呵護他。
“你來了啊,過來。”他沒有起來,而是伸手拉了拉快要掉下去的毯子,潔白的指尖對她招了招。
鳳菲璇一愣,卻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可是他沒有起來,而身側(cè),連張凳子也沒有,難道要她站著說話嗎?
正不解,男子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一拉,重心不穩(wěn),她沒有防備地倒到了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