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這座不知道埋過多少尸骨的巨大囚籠,腳下的山林,也散發著幽幽怨氣彌漫在三人中間。
楊動,正冷眼看著眼前穿著僧袍的小女尼,而女尼清歡的懷中,則摟著已經徹底暈過去的荊悠悠。
雨,還在下。
楊動甩了把黑鋒上的水珠,冷冷的開口了:“你和她是一伙的?”
“一伙的,她是我的師姐。”
清歡也很干脆,很直接的說:“不過我們并不是敵人……”
她話音未落,楊動已經霍然動身,拔地而起了。
楊動的心思很簡單,也很干脆:誰殺了郭楠,他要誰償命,凡是要攔住他的,都是敵人。
看到郭楠的那一刻,他就紅了眼,現在仍舊殺意盎然。黑鋒在黑暗中更加隱秘,宛如一道無形得幽靈,捻轉著朝清歡刺去。
滿心恨意的楊動,每一次出刀都是相當認真的,速度當然也不會慢,幾乎是眨眼間,刀鋒就逼近了清歡的咽喉。
依著楊動的估計,這女尼的身手絕對不會太差,起碼不會比荊悠悠差。
他這一刀,說起來快,但其實也就是試探。
如果女尼的實力真的很強,他也有撤回刀子防守的余力,在任何情況下,楊動都有保持冷靜的自信,他也做好了接下來要面臨一場苦戰的準備。
可讓他意外的是,女尼竟然根本沒有任何要防御的樣子,而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就好像要坦然赴死一般。
噌。
刀停住了,黑鋒的刀尖距離女尼的皮膚最多還有半公分不到的距離,以黑鋒的鋒利,在往前滑一下,就會割破她的咽喉。
可楊動卻恰到好處的停住了,他眼里依舊滿是殺氣,但卻沒有再更進一步。
楊動沒有收回刀子,只是冷冷的問:“你、不怕死?”
“你身上雖有殺氣,眼里卻沒有殺心。”
清歡女尼淡淡的開口,說出這句話后,才微微后退了一步,躲開黑鋒的刀尖后才說:“因為你知道,你不能殺我。”
楊動的確沒有殺心,如果他有,現在已經跟進一步手起刀落了。
垂下眼簾,楊動把黑鋒落了下去,聲音冷颼颼的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可以解釋給你聽。”
夜雨中,清歡微微笑了一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這一聲笑,就如同帶著奇異的魔力一樣,讓楊動壓抑的怒火,竟有了片刻的消融,聲音也平靜了不少:“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不想問問你兩位朋友的事情嗎?”
清歡開口了,聲音如鶯:“且先不管之前發生了什么,你的兩位朋友,卻是我迎上鐘山的。你有殺氣,是因為荊悠悠做錯了事。不過,她是荊然的親姐姐,你要殺她,只是為了給郭楠一個交代,卻很難給你自己一個交代。”
清歡一邊說著,轉身把暈過去的荊悠悠放在了一顆樹下:“這是你沒有殺心的原因之一,你恨她,更痛恨自己。第二個原因嘛,則是因為我,或者說,因為我們來的地方,你的敵人已經夠多了,加一個鐘山,吃不消的。”
楊動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啞著嗓子說:“不管怎么說,今天,她都必須得死。”
一邊說著,楊動卻一邊從清歡身邊走過,朝荊悠悠走去。
人活一輩子,做到最好無非就是四個字:無愧于心。
但在追上殺人兇手,卻發現是荊悠悠后,楊動那顆殺心,出現了波動。
荊悠悠殺郭楠,是不能饒恕的罪惡,但其中最不可饒恕的,卻不是荊悠悠,而是楊動他自己。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楊動都沒法否認一件事,荊然的死,和寧芷若有著不可割舍的原因。
寧芷若隱退之后,也是寧苗苗接手了年幫,接手了竟然。
毫不客氣的說,沒有她們娘倆要從楊動身上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秘密的話,荊然也不會死。
荊然呢,是因為楊動而死的,可他最后卻和寧苗苗在一起了,尤其是不久之前,他們兩個還有了個孩子。
每每想起寧苗苗,楊動都會有種溫馨的感覺。
那問題來了,他對得起荊然嗎?
那個死去的女孩,在地下看到他幸福的模樣,會不會傷心?又會有多傷心?
楊動是感受不到的,或許,和荊然是雙胞胎的荊悠悠能感受到吧,于是才有了今晚這一幕。
他恨荊悠悠,恨她傷及無辜,畢竟郭楠在這件事中是無辜的。
可他更恨自己,因為一切的源頭,是他。
正如清歡女尼說的,他沒法給自己一個交代。
所以,楊動才有殺氣,卻沒有殺心。
“我知道你想殺我師姐,也可以理解。”
清歡淡淡的道:“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先聽完我要說的話,再決定是不是該動手。”
楊動卻不理她,他能猜到清歡要說什么:雷霆和李襄陽。
就在他來燕京的時候,為了解決成雪莉的問題,老雷和李襄陽就下車去解決后面的追兵殺手了。
結果這一出門就沒有再回來過,直到現在,也才不過發了一條消息給他。
楊動知道,他們是被鐘山的人帶走了,早在動山來燕京的時候,他們就告訴過楊動,荊悠悠聯系上他們的事情。
不過那時候荊悠悠還沒有怎么表露對楊動的恨。
清歡勸楊動的理由,無非就是拿雷霆和李襄陽做要挾,如果楊動真的和鐘山結下梁子,他們兩個怎么辦?
說起來,這是楊動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但事情發展到這個節骨眼上,荊悠悠在他心里已經是必死之人了。
所以不管清歡要說什么,他都毫不理會的繼續朝暈倒的荊悠悠走去。
殺人,有時候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是,因為人體真的太脆弱了,有太多要害了,他的黑鋒很鋒利,只要刺中其中一個,就足夠解決掉眼前這位和他初戀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
雨,還在下,夜間的長城,帶著無與倫比的怨氣。很多很多年前,無數關外的人,也像今晚的荊悠悠一樣,死在刀下。
清歡,還在說:“你的身手雖然厲害,卻很野蠻,只懂最基礎的用力技巧,看來你在武學一途上,沒少經歷大風大浪。”
楊動也終于抬起了手,黑鋒暗沉的刀刃散發著殺氣被舉了起來。
只是不等黑鋒落下,清歡的下一句話,就讓楊動整個人都僵住了:“可你既然經歷過這么多大風大浪,卻不懂如何透過表面現象看到實質嗎?難道你真的沒看出,郭楠沒死嗎?”
轟!
天空的雨下的安安靜靜,楊動卻感覺腦海中憑空響起了一道驚雷。
他揮刀的手,也一下停在了半空,似乎是消化了片刻這句話的意思,才猛地轉身瞪著清歡:“你說什么?!”
“想知道真相?那就跟我來。”
清歡淡淡的說著,身、子翩然而起,幾乎化成了一道輕煙,倏忽間朝山下飄去。
那里正是楊動追上來的方向,兩個人的車子,以及郭楠的尸體,都還在那里。
楊動的腦子被清歡說出的這句話給震傻了,根本來不及思考什么,連黑鋒都沒收,直接展翅朝清歡追去。
清歡身手非常厲害,速度更是快的沒話說,楊動在后面全力疾馳,才勉強跟得上她的速度。
但這一手,就足以證明這個女尼實力不俗了,簡直不像人間人物。
而在后面緊跟的途中,楊動腦袋也終于被雨淋的清醒了,這才仔細思考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來。
現在想來,郭楠的死很蹊蹺。
如果說荊悠悠是為了報復他,為什么不直接對他動手呢?
因為某些原因,楊動并不知道鐘山對他很重視這件事,但毫無疑問,他通過郭楠的死來刺激他,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別忘了,郭楠背后還站著葉老爺子呢。
那是怎么回事?
楊動已經不愿意多想了,自打知道郭楠可能沒有死后,他的情緒就高漲起來。
兩人都是速度極快,楊動想這些的時間已經來到了路邊。
和山林里不同,路上的雨要大一些,迎著風打過來,淋的楊動有些睜不開眼睛的時候,就見清歡身、子停住了,隨即拉開了郭楠的車門,鉆進了車里。
郭楠擴散著的瞳孔,仍舊沒有任何神色,嘴角的鮮血和絲毫不跳動的脈搏,都顯示著她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可女尼為什么說她沒有死?
難道我看到的都是幻覺?
楊動忍不住的掐了自己一把,很疼,很真實,他也沒有做夢。
那么,難道這個郭楠是假的,和當初的寧苗苗一樣,是變臉變來的?
楊動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在了郭楠臉上。
很涼,已經沒有尸體溫度了,不過皮膚依舊是那么光滑,手感是那樣熟悉。
郭楠確確實實死了,他沒有做夢,眼前的尸體也不是假的,那就是清歡在騙他了!
楊動眸中閃過一絲陰戾的神色,緩緩轉頭看向清歡,這個漂亮戴著僧帽的小女尼也從車里走了出來,看著他說:“這就是真相。”
“真……”
楊動還沒說話,忽的覺得眼前一陣恍惚,就跟突然從暖呼呼的被窩里跳進了冷風中一樣,渾身打了個激靈,腦袋一陣清醒。
再然后,他撫摸著郭楠臉龐的手上,就傳來了粗糙的磨砂感,仿佛她剛剛還細膩的白嫩小臉,突然變得粗糙起來,甚至還帶著一股磨砂感。
楊動一下意識到了什么,緩緩扭頭看向郭楠,就見躺在車廂架勢座上的尸體,變成一片牛皮紙人!
紙人嘴角涂著紅色油漆,臉上也畫著眼睛,似乎有神般看著楊動,在黑暗中,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