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行宮里，初夏的風早已吹皺了池水；

但京城皇宮內，無論陽光如何燦爛，終究填不滿寂寞空庭，更暖不熱人心。

這日清晨，宣太妃帶著她身邊的二等宮女棋書與百合，來到萬福宮向太皇太后請安。

棋書與百合年紀相仿，不過十七歲上下，因為年輕，平時宣太妃出宮是不帶她們的，只帶著處事圓滑周全的芳若。

難得看見宣太妃身后的宮女換了更年輕靚麗的人，太皇太后不由多看了幾眼。

只見二女打扮得精致，出落得亭亭玉立，太皇太后不由贊道：“這兩個丫頭平時見得少啊，想不到宣太妃宮里還藏著這般人物。”

聽見太皇太后注意到這兩個宮女，宣太妃急忙示意二人上前叩拜。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越發喜歡身邊有些年輕嬌艷的小姑娘陪伴，只覺得這樣才有朝氣。

她讓二女抬頭，細細看了容貌，不由點頭笑道：

“宣太妃可真是會挑，芳若已經算是標志的人了，想不到這棋書和百合更是一動一靜、各有千秋。哀家看啊，你們那個沛恩宮可真是好地方，哀家覺得瑛太嬪住進沛恩宮以后，都顯年輕了幾歲，跟七公主站在一起，姐妹似的。”

宣太妃聽了，掩口一笑，謙恭地道：

“太皇太后謬贊了，臣妾和瑛太嬪不過是大閑人，承太皇太后和帝后的恩典，平日里養尊處優，所以看著沒那么憔悴罷了。這幾個丫頭也不過長得略精靈了些，更當不得太皇太后這般夸獎，可不折煞她們了嘛。”

說著，她目光在殿中掃視了一圈，恭維著：“臣妾們的沛恩宮，哪里比得上萬福宮好，這里盡是祥瑞之氣。如今太皇太后是最舒心的人，帝后孝順，又有三個侄孫女在跟前盡孝。”

太皇太后聽了，笑容卻漸漸淡了。

她自嘲地一笑，道：“你又知道多少。哀家自己的兒子不在位上，空留給哀家這個‘太皇太后’的尊號，總不比當初……哀家和帝后，到底隔了一代，帝后如今哪里將哀家放在眼里？”

說到這里，太皇太后就想起舊年宮內那一陣陣的血雨腥風，想起和敏貴妃一起遠走他鄉、不戀皇位的兒子沈沉軒，心痛不已。

當初她也是拼了性命地將兒子送上皇位，后來對于沈凌絕和鳳凝煙也是絕對的支持，到如今，最疼愛的孫子和最喜歡的孫媳如此逆她的意。

她還有什么？還能指望什么呢……

宣太妃聽了這話，也顯得十分傷感，慨嘆一聲：

“是啊，太上皇也不知云游到何處去了，臣妾很是擔心，可帝后對此不透露一點風聲。之前還傳出那種傳言，臣妾這心里總是七上八下，常常被噩夢驚醒。”

那種謠言，她不想直說，但太皇太后明白，就是指皇帝殺害太上皇篡位的謠言。

太皇太后聽宣太妃說常做噩夢，不由搖頭責怪道：“你說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怎么如此不知照顧自己呢？噩夢連連、睡不安眠，這都是這個年紀的女人常有的病，盡早醫治才好。”

說罷，就吩咐蘇嬤嬤，去拿些寧神藥給宣太妃拿回去服用。

宣太妃笑了笑：“臣妾多謝太皇太后憐恤。身體的事情臣妾自己知道，這點癥狀不打緊的，不過是牽掛太上皇，思慮太過了吧。畢竟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若是能十天半個月得到一點太上皇的消息，自然百病全無了。”

太皇太后聽了，神情也是懨懨的。

“別說是你，就算是哀家，也只聽皇帝提過一句，說太上皇一個月之前在江南。至于那些居心叵測的傳言，想必是沈幽篁那個混賬散布的，哀家都不信，你們就更不必信了。皇帝絕對不會傷害太上皇的，你就不要憂思太過，這年紀經不起自己嚇自己。”

宣太妃聽了，眼睛一亮，低下頭說道：“太皇太后說的是，臣妾多慮了。”

這時，蘇嬤嬤取來了寧神藥，宣太妃起身謝恩，并接了交給身邊的棋書，轉身向著太皇太后道：

“臣妾如今是無事的閑人，所以才有閑工夫杞人憂天，就算是不思念太上皇，也記掛遠在蜀地的羽蘇……他此去任劍南西川節度使，面對的是沈幽篁那個狠毒小人，臣妾怎么能不怕啊……”

太皇太后是將門之后，自然是瞧不上宣太妃這怕東怕西的樣子，理了理外衫，垂下眸光，淡淡地道：

“羽蘇正當青春，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皇上向來對這個弟弟最上心，這次給了他兵權、給了嘯云劍，把半個國庫都壓到劍南西川道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著他凱旋的好消息便是。”

宣太妃點頭溫順地道：“臣妾無從得知前朝的事，太皇太后這樣一說，臣妾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這才點頭：“還有，你家那個兒媳婦也是個不錯的，小小年紀能把后宮和六尚局打理得井井有條。你這一輩子不爭不搶，卻是事事順心，哀家真有點羨慕你呀。”

宣太妃聽太皇太后提起莊思婕，卻沒有半點歡喜的樣子，皺著眉頭道：

“瑄王妃好是好……不過，羽蘇已經成親，府里只有一位王妃，連個側室都沒有，到底有些不成樣子。何況思婕在管理六尚局，忙得陀螺一般，以后羽蘇回來，身邊連個端茶送水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太皇太后笑著，指了指棋書和百合，道：

“你這里端茶送水的人還少？不如就撥這兩個丫頭給瑄王做個側妃、姬妾。都是自小伺候羽蘇到大的，又知道孝敬你，自然比從外面選的好。”

宣太妃聞言，又驚又喜，急忙起身道：“太皇太后這是替羽蘇做主了？哎呀，臣妾……臣妾替羽蘇謝恩了！”

說著，已經跪了下來。

那棋書和百合更是機靈，二話不說也隨著宣太妃叩拜下去。

太皇太后樂得哈哈大笑，讓宣太妃和兩個宮女平身。

宣太妃的笑容，真是發自內心，那眼角的細紋都聚成了魚尾紋。

她向來不爭不搶，這話不錯，可她真要是不爭不搶，能在太上皇在位時，一路從六品才人晉升到二品妃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