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牌子”規矩執行的第一天晚上，整個后宮都沉浸在一種不敢說出口卻又藏不住的失望里。

胡家三女還有太皇太后那邊可以訴苦，而其他人卻只能躲在自己的寢殿里，或是顧影自憐，或是忿忿不平。

不過自然也有人淡然處之。

梨蕊軒里秦窈娘等人，并沒有覺得今夜會輪到自己，是以也沒有準備什么。

夜里三位小主簡單吃了晚膳，推了會兒牌，笑鬧著一處躺下，嘰嘰喳喳聊到許久才睡著。

話題卻也和后宮侍寢并無關系，不過是家長里短、各自鄉情風俗、飲食趣聞而已。

這夜，沈凌絕吃完了晚膳，鳳凝煙便陪他批閱奏折。

還沒批完，言光祿就在外稟報，說萬福宮的蘇嬤嬤奉太皇太后之命，給皇后娘娘送東西。

鳳凝煙笑道：“真是奇了，太皇太后最近越發喜歡賜東西給我了，上次天不亮便叫我去萬福宮拿墨寶，今日都這么晚了，卻又叫人送來。”

沈凌絕自然知道太皇太后沒來由地送東西來，或許和上次賞墨寶一樣，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本想讓蘭珠去問，是什么東西，但鳳凝煙卻讓蘭珠傳蘇嬤嬤進來。

她收拾著沈凌絕批完的奏折，將沒有批閱的展開放在他面前桌案上，道：

“太皇太后送東西來，必有名目，橫豎是不得不接受的，干嘛還要晾著蘇嬤嬤？蘇嬤嬤向來待我不錯的。”

沈凌絕卻不批奏折了，扶著鳳凝煙坐在軟榻上：“不批了，我就陪你聽聽太皇太后有什么話。”

鳳凝煙笑了笑，知道他是替她壯聲勢，夫妻倆便穩坐在軟榻上。

蘇嬤嬤進殿，見帝后一起坐在軟榻，就等她呢。

她不由將頭埋得更低：“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命老奴送一卷書給皇后娘娘。”

說著，蘭珠已接過她手中托盤，奉到鳳凝煙面前。

鳳凝煙揭了蓋在盤子上的鵝黃色軟綢，只見里面是一卷明黃云紋錦緞裱面的書冊，能用這樣的顏色，必是皇家之物。

書冊上四個大字格外醒目：《諭世婦言》。

她不由一愣，目光幽幽地飄向沈凌絕，沈凌絕也是臉色一變。

鳳凝煙自然是不知道這本書是什么來頭，蘇嬤嬤便解釋道：

“這本《諭世婦言》乃是大玥太祖皇帝的慶淑文皇后所寫，文采出眾，寓意深刻，一直存在太皇太后身邊。”

“今日太皇太后想要親自抄寫這卷書，給后宮妃嬪們傳閱效仿，她老人家說，唯有身份尊貴之人來抄，妃嬪們才不敢怠慢。但是太皇太后忽然身體不適，頭痛不已，便叫老奴來問一問皇后娘娘，是否愿意替太皇太后抄寫三本，以曉諭各宮。”

蘇嬤嬤跟太皇太后久了，說話自然是頗有分寸，既說出了太皇太后的要求，也沒有表現出太皇太后是要懲罰鳳凝煙的樣子，倒像是讓鳳凝煙幫忙一樣。

沈凌絕聽了這話，雖然知道太皇太后的目的，但卻也不能向蘇嬤嬤發怒，畢竟他小時候蘇嬤嬤也是疼愛過他的人。

鳳凝煙便笑道：“勞煩蘇嬤嬤跑這一趟，回去請轉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本宮已經知道了。本宮一定會好好讀一讀這本書，替太皇太后抄寫，讓后宮妃嬪傳閱，以便整肅后宮。”

蘇嬤嬤聽了，恭敬行禮，然后離去。

蘭珠盯著盤子里那本《諭世婦言》，氣得手抖，見蘇嬤嬤走了，嘟著嘴望著鳳凝煙，直心疼自家主子。

鳳凝煙讓蘭珠把書放下，便摒退了所有人。

她拿起那本書，隨手翻看，只覺得酸儒之氣撲面而來。

那書里字里行間都是對世上女子的苛刻道理，簡直把男尊女卑的思想發揮到了極致，說的都是如何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不能這樣，不能那樣……

明明是女子寫的，是貴為一國國母的皇后寫的，依然從骨子里就刻著身為女子的卑微順從。

鳳凝煙平生最是討厭看這種書，大略看了兩頁就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得不合上了書，往矮幾上一放，逗沈凌絕道：“皇上，你看……你今天沒有翻妃嬪們的牌子，太皇太后就拿我開刀來了。”

沈凌絕其實也沒看過這本書，便接過來看了兩眼，這一看，竟忍不住一怒。

他直接將書丟在矮幾上，壓著幾分怒氣道：“什么迂腐酸臭的文章，也值得藏個幾百年！”

一聽他說話毫不留情，鳳凝煙既好笑，又有幾分慌張，忙拿起那書放在自己身后，生怕沈凌絕一把怒火燒了它。

她勸道：“你這是干什么，不過一本書罷了，世上什么嘩眾取寵的論調沒有，生什么氣？何況這是慶淑文皇后親筆所寫，你身為后世子孫，這么摔摔打打的，傳出去叫人怎么說？落在言官們耳朵里，又是你的錯處。”

沈凌絕見她倒是沉得住氣，半點也不生氣，不由皺眉。

“我不是心疼你嗎？這書上的話我看一句也嫌棄，何況你要抄三遍？”

說到這里，他也是納了悶兒了：“太皇太后在選秀這件事上咄咄逼人，咱們已經順了她的意，不但厚待胡家千金，還賜予封號，這難道不是對胡家的抬舉？她為何卻得寸進尺，是非要撕破臉皮才好看嗎？”

鳳凝煙聽到丈夫能理解和心疼她，心里是苦中有甜。

她低下頭，回想太皇太后當初對她的好，如今對她的壞，也不是沒有委屈怨懟的。

但是，她和太皇太后之間的矛盾，說白了還是因為胡漪方，是因為前朝的事。

她寧可太皇太后把這氣撒在她的身上，也不愿意祖孫反目成仇的情形出現在沈凌絕身上。

于是她嫣然一笑，握住了沈凌絕的手，以此消除他的怒意。

“什么得寸進尺、撕破臉，我倒覺得太皇太后這本書來的正是時候。何況這就一定是沖我來的嗎？后宮這些新人難道就不應該學學規矩？有這《諭世婦言》在前做例子，將來我管束她們也有一個參照嘛。”

沈凌絕苦笑：“娘子心胸廣闊，真想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