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皇帝帶著病，聲音中氣不足，但是依舊沉穩堅毅，帶著不容置喙的霸氣。

“皇上……”言光祿擔憂道，“您千萬要以龍體為重啊，早知如此，奴才就把瑛嬪娘娘打發回去了……”

皇帝搖搖頭：“朕的身體朕知道，不礙事。倒是你……今天晚上瑛嬪和七公主過來的事情，不準在后宮里傳出任何風聲，除了查案的人，不要讓任何不相關的人知道……”

“是，奴才剛剛已經去處理過了，不會有旁人知曉的。”

皇帝點點頭，伸出胳膊：“將朕扶回去。”

言光祿感受著身上的重量，心不斷的往下沉。

皇帝要強，以往都盡量裝作沒事兒的樣子，就算要他扶，也沒有這般沉重，就好像……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了一樣。

“皇上，不如奴才扶您去休息吧，瑛嬪娘娘這里奴才看著，等到杜副統領他們回來，再稟告您？”

皇帝搖了搖頭：“朕如何睡得著？”

如果是幾年前，哪怕是有叛軍將皇宮團團圍困，恐怕他還能仰天長嘯道一聲來的好，如今壯年的皮囊里卻只剩下一個連槍都提不動的糟老頭子了。

他怕，怕一覺不醒，怕潛藏在宮中的兇手，怕一著不慎祖宗基業毀于一旦。

他還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

言光祿欲言又止，最終也什么都沒說出來。

雖然皇帝下令封口，可是能知道的人還是知道了。

比如沈凌絕，天不亮七公主出事的消息就傳進了太子府。

沈凌絕大怒，鳳凝煙聽了也是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敢在皇宮里行兇，下手的還是公主，當真九族的性命都不顧了？

可憐的七公主，才十三歲，尚未及笄，還只是半大孩子而已，昨兒才說要開始物色如意郎君，今天就……

那孩子，本就是膽小，現在又遇到這種事……

鳳凝煙愁眉糾結：“她會不會想不開啊。”

沈凌絕也十分擔心，想了片刻，道：“我們進宮去看看。”

“嗯！”

兩人心急如焚，宮裝都顧不上換，一襲常服就入了宮。

沈凌絕哪怕是太子，也是七公主的皇兄，到底是男子，不便去見七公主。

但是鳳凝煙卻是可以的,于是入宮以后夫妻倆就分道揚鑣，約定中午在關雎宮見面后，一個去了七公主的寢殿，一個去乾元宮見皇帝。

明秀宮里人心惶惶，雖然大部分宮女太監并不知道七公主究竟出了什么事兒，但是昨兒夜里公主跑出去，今兒天快亮的時候卻叫皇帝跟前的大太監給送回來，瑛嬪又那副模樣，是個人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主子們不說出了什么事，宮人們沒憑沒據的瞎想，想什么的都有，自己把自己嚇唬的不行，偏偏瑛嬪現在根本就沒有那個閑心管他們。

鳳凝煙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個端著水盆的太監跟一個捧著衣服的宮女，青天白日的竟然撞到一起，足見人心有多松散。

滿宮殿的宮女太監，對她這個太子妃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

鳳凝煙頓時大怒。

她倒不是想擺太子妃的譜，覺得人家沒有相迎就怠慢她，而是七公主才出了這樣的事，與七公主相依為命的瑛嬪想也知道顧不上管他們，他們這樣的狀態，豈能將瑛嬪和七公主伺候好？

在見到七公主之前，鳳凝煙就先替瑛嬪和七公主將明秀宮里的宮女太監敲打了一遍，而她弄出來的動靜，竟然沒有驚動這二人。

鳳凝煙又是同情又有些無奈。

直到她走進了七公主的臥室，瑛嬪才發現太子妃來了，急忙行禮。

“嬪妾參見太子妃……”

鳳凝煙昨晚見她的時候，還是一個嬌美又溫婉的婦人，時隔幾個時辰，老了十歲有余。連忙叫人將她扶起來：“本妃來看看七公主。”

七公主在床上，捏著拳頭，抱著自己的膝蓋，縮在角落里，空茫茫的大眼睛里全是恐懼。

瑛嬪柔聲喚道：“公主，太子妃來看你了。你以前不是說太子妃長的好看嗎？快過來拜見。”

七公主的眼睛里未起絲毫波瀾，仿佛不認識鳳凝煙一樣。

瑛嬪耷拉著眉毛，哭腫了的眼睛滿是悲切，又想笑著向鳳凝煙賠罪，結果只牽動了唇角，擺出一副無比怪異的表情：“太子妃勿怪，公主她……”

“不必說了。”鳳凝煙擺擺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走到床邊，輕聲喚道：“七公主。”

七公主恍若未聞。

“七公主還記得昨晚你給瑄王出的謎題嗎？”鳳凝煙笑道：“昨兒你跟瑛嬪離開后，他去問太子，被太子數落了一通。最后他自己也說不如你聰明了。”

七公主依然沒有反應。

鳳凝煙又說了幾個她知道的有關七公主的話題，可惜都沒有用。

眼前的七公主，好像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了，任何東西，都再難激起她半分漣漪。

情況遠比鳳凝煙想象的還要嚴重。

她想過七公主會難受到有可能會尋死覓活，可只要她對外界有反應，那總歸是能勸好的。

但是七公主現在的情況，卻是對外界毫無反應。

這種人，她其實也見過。

以前有位同袍戰死，尸骨無存，她送同袍的遺物回鄉的時候，那同袍的母親抱著同袍的遺物便是這幅模樣。

當時旁人是怎么說的來著？

說那同袍幼時喪父，年初唯一的弟弟也沒了，如今剩下他母親一個人，只怕是無心活著，心存死志了。

她回去后沒多久，果然聽聞同袍的母親尋了個晦暗的夜晚，將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鳳凝煙心里咯噔一跳：“太醫有說什么嗎？”

瑛嬪窘迫道：“出了這種事，怎好叫太醫？不過宮里的老嬤嬤已經給看過了，留下了外涂的藥膏和……一些口服的藥……說將養一陣子就好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鳳凝煙皺眉道，“七公主如今神志恍惚，難道這就不用醫治了嗎？”

鳳凝煙打定主意，要讓七公主去見見太醫，這種心病太醫未必有藥，可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太醫一定見過不少這樣情況的絕癥病人的家人吧？說不定會有一二法子呢？

鳳凝煙連傳喚太醫的工夫都不愿等了，伸手就將七公主抱了起來。

說來也怪，一直安靜的嚇人的公主這時候忽然掙扎了起來，滿眼的驚恐，對著鳳凝煙就是拳打腳踢。

她沒有學過功夫，不是鳳凝煙的對手，卻也把鳳凝煙弄的衣衫凌亂，狼狽極了。

瑛嬪急忙阻止，拉扯間，七公主漸漸無力，不知不覺就松開了從昨晚一直攥緊的拳頭。

一個東西，從七公主的手里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