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鳳凝煙用的是閑話家長的語氣，但是話里話外都是問罪的意思。

徐尚宮不慌不忙的道：“大概是因為年下，六尚局人手不夠，所以大家亂了點。”

鳳凝煙挑起一邊眉頭，艷麗的眉眼間頓時生出一股子精明氣：“人手不夠？”

徐尚宮不接話，垂手站在鳳凝煙下首，低眉順眼，看起來無比恭順的樣子。

可就是面容如此恭順的徐尚宮，她帶領下的六尚宮卻讓她忙的腳打后腦勺。

鳳凝煙心中冷笑著，從蘭珠手中取來一本冊子，正是前兩天整理出的冗余宮人名單，朝徐尚宮丟了過去。

徐尚宮精神矍鑠，可畢竟上了年紀，頭眼昏花，哪里接的住飛來的冊子。

眼瞧著什么東西從面前一晃而過，落了地，才看清楚。

“……”她盯著腳下的冊子，習慣性的多想起來：這難道是鳳凝煙故意為之？要讓她折腰，還是要讓她服老？

整日里計較這個謀劃那個的人就是這般累，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偏她就要多想一些有的沒的。

站在她旁邊的陳尚服忙上前去，俯下身想幫她把名冊撿起來，被徐尚宮一把給抓住了。

明明是瘦的仿佛只有一層皮包著枯骨般的手，偏偏力氣大的竟然一下子就把年輕人給制住了。

徐尚宮笑瞇瞇的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鳳凝煙并不知道，自己隨手這么一丟，就這么眨眼的工夫，已經被徐尚宮解讀成了在給她難堪。

徐尚宮撿起來一看，卻是吃了一驚。

只見幾頁名冊上，用細密的小楷列滿了名字，其后還要何年進宮，如今在哪里當差，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后面還有各司房哪個職位需要多少人，如何排班夠用，實際有多少人，寫的明明白白。

徐尚宮不禁汗顏，若是按照這名冊上所列，不僅不是人手不夠，應該說是人數有大量冗余才對！

這時，蘭珠走上前把剩下幾本冊子都交給鳳凝煙，那都是內侍監里登記的尚服局庫房修繕記錄。

鳳凝煙把冊子握在手里，款款走到徐尚宮和陳尚服面前。

“這么多閑人待在六尚局，還說人不夠用？請問二位，這些人是來六尚局養老貼秋膘的嗎？”

“如此，本妃倒是能夠明白，為什么庫房一年修繕六次，檢查十二次，平均兩個月就修繕一次，樓梯竟然還會因為‘年久失修’而破裂！”

鳳凝煙將“年久失修”兩個字恨恨的咬了兩下，徐尚宮還能不動聲色，陳尚服已經忍不住舉起袖子擦汗了。

她萬萬沒有料到，鳳凝煙做事有的放矢，辦事效率這么快，這才出事多久，她竟然連修繕記錄都拿到了。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好咽了咽口水，求助般的看向徐尚宮。

鳳凝煙道：“你開不了口了嗎？我替你開口，有人故意在樓梯上做手腳，害了同僚不說，還摔壞了獨一無二的紅珊瑚寶蓮宮燈，是也不是？”

陳尚服不敢應話，心急如焚的繼續朝徐尚宮遞眼神。

徐尚宮撩起眼皮子，很是看不起這個沉不住氣的陳尚服，只是她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要是這人出了漏子，她也脫不了干系。

徐尚宮不疾不徐的開口道：“一年六次的修繕確實不假，不過也不是每一次都全部要修繕一遍的。清明跟梅雨前修繕屋頂，冬日前修繕門窗等等都是有舊例的，別的時候也是瞧著哪里不好了，才上報了去修。樓梯被踩在腳下，沒有注意到，也是有的。”

鳳凝煙狠狠的將修繕記錄摜在地上：“徐尚宮不看都知道今年沒有修繕樓梯嗎？那九月批下來修繕樓梯的木頭哪里去了？”

陳尚服慌慌張張的開口道：“許是……許是樓梯木頭朽壞了，外……外頭包漆，看著好好的，誰知道里面漚爛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徐尚宮眼皮子跳了跳，只想找個什么東西將她的嘴塞住才好。

鳳凝煙哈哈大笑兩聲：“那你們隨我去看看那樓梯，看到底是朽壞了還是有人動了手腳。若是朽壞了，這座紅珊瑚寶蓮宮燈之事，我鳳凝煙一人擔了。可若是有人故意動了手腳，你陳尚服自去暴室領五十板子，然后出宮吧。”

陳尚服嚇的面無人色，跪地保住鳳凝煙的腿求饒道：“太子妃息怒，奴才受不住這五十棍啊！家人早已被發配邊疆，若是出了宮，連遮身的片瓦都沒有。亦沒有人會娶我這樣的罪臣之女，太子妃要將我逐出去，不如直接打死了我啊！”

鳳凝煙抬腳將她甩開：“你既然是罪臣之女，當知道你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是因為皇恩浩蕩。而你不思回報，反而做下這等事，還有什么臉面在后宮里聽差？”

陳尚服連滾帶爬的膝行回來：“太子妃饒命，太子妃饒命，奴婢知錯了，請太子妃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饒奴婢一命吧！奴婢以后一定認真辦差！”

“好。”

鳳凝煙答的干脆，陳尚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驚恐的表情化作一片呆愣茫然。

鳳凝煙目光冷肅至極，話語鏗鏘有力地道：“你我都明白，你們尚服局的庫房是被人動了手腳，你想讓我饒你可以，把那個動手腳的人交給我。我保你尚服之位，保你的命。”

陳尚服面露掙扎，左右為難，只覺得左邊是萬丈深淵，右邊是焚天烈焰，不住地往徐尚宮那邊看。

可惜徐尚宮還是那副即鎮定又冷清的樣子，就好像這件事跟她毫無關系一般。

陳尚服一咬牙：你既然一副置身事外，不肯搭把手的樣子，就不要怪我了。

她雙掌朝下，額頭貼地，用臣服的姿勢，深深叩拜下去。

“那庫房的樓梯是典服女官曲采蘋所毀！”

陳尚服這一句話說的艱難，一出口，便是覆水難收。

而且她當著徐尚宮的面說出來，就意味著跟徐尚宮徹底決裂。

因為就是徐尚宮讓她和采蘋合作，由采蘋弄壞樓梯，害張司寶和紅玉墜下，陳尚服則只需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出事了再報知鳳凝煙就可以了。

鳳凝煙心里清楚，樓梯是小事，典服女官采蘋也只是小人物，但是她們都是冰山一角。

若是順藤摸瓜地去查，牽扯出的，可就不是小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