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凝煙不卑不亢道：“敢問太后，臣妾的罪不是這個，難道還是臣妾殺了元司制和鄭慶嗎？”

太后松開沒多久的眉宇又皺了起來：“可我聽聞，元司制是因口角被人所殺，而殺人者鄭慶則是自己畏罪投湖，你卻為了立威，將事情擴大到整個六尚局，連大理寺也牽扯了進去，說什么要抓到幕后真兇。”

鳳凝煙：“太后明鑒，若元司制真的是死于爭執，那便是一時意氣殺人。這種沖動殺人的案例，兇器是就近取材的多，比如磚石木棍尋常農具等。可是元司制驗尸出來的死因卻是毒殺。”

太后微微一愕，倒是被鳳凝煙一句話給說得有點疑惑：“毒殺……”

毒藥可不是沖動殺人的人能隨便就地找到的東西啊。

鳳凝煙見太后明了，便繼續道：“元司制死在暴室，那里本就不能隨意進出的。是什么理由，讓鄭慶去看元司制的時候帶著毒藥？”

“一個后宮宦官，帶著毒藥在宮中行走，已是犯禁。鄭慶在宮中待了這么多年，我問過旁人，都說是沉穩可信之人，往日從未出過錯，毒殺元司制怎么看也不像沖動所為。”

太后聽了，不禁揉著太陽穴，點了點頭。

“是這么個理兒，你繼續說。”

見太后態度緩和，鳳凝煙眉頭也不由舒展些許，渾身都覺得輕松不少。

“臣妾受貴妃委托管理六尚局，要關押一兩個人到暴室，旁人應該也不敢敷衍塞責，對牢房不管不問。沒有臣妾的授意，看守牢房的太監就將鄭慶放進去，本就已經是失職，聽到鄭慶和元司制爭吵，難道他們不怕事情鬧大？難道不應該立刻去制止嗎？”

“自然得管。”話說到這里，太后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她知道鳳凝煙向來伶牙俐齒，也不敢大意，生怕被這丫頭給套進去。

可是聽著鳳凝煙分析得頭頭是道，邏輯清晰，合情合理，太后倒也認同。

“那鄭慶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鳳凝煙道：“仵作說鄭慶是落水溺亡，此人說話有比較濃的北方口音，且很多人知道他是旱鴨子，溺亡不是不可能。可是臣妾勘查落水地點發現，他落水的那座橋地方偏僻，兩側有假山和兩人環抱的粗實大樹，這些地方藏三五個人根本就發現不了。”

“而那座橋沒在大路上，十分偏，也不是通往內侍監的必經之處，鄭慶去哪里本就有問題，何況他連燈籠也沒有打，當真是一個人從暗處跑出來突襲，他也來不及防范。”

太后道：“這都是你的猜測吧。”

雖然仍有些不確信，但語氣卻已經放緩了很多。

鳳凝煙心下松了口氣，只要太后聽的進去就行。

“不是猜測，是有理有據的推斷。如果元司制真的把虧空的七八千兩銀子給了鄭慶，為何我們查不出這筆巨額錢財的去向。他一沒有出宮豪賭，也沒有存入錢莊，更沒有輸給別的太監，錢去哪兒了？唯一的解釋，是元司制的錢，不是為了鄭慶貪的。”

太后聽到此處，半晌無語，心里贊許鳳凝煙心思縝密，倒是信了三分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

見太后不再追問，鳳凝煙知道太后被說服了，認同了她。

她自責道：“臣妾年歲輕，經事少，初掌六尚局，壓不住那些滑頭女官，使得人心浮動，才敢犯下這樣的大案，還驚擾了太后的安寧。請太后給臣妾一些時間，臣妾一定給太后一個滿意的結果，將功折罪。”

本以為話到此處，太后應該會滿意了，勉勵或者警告她幾句，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是太后的臉忽然又繃了起來，本已軟和的態度又添變化。

鳳凝煙心里回想著剛剛說過的話，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究竟哪里說錯了。

她又怎么會想的到呢？

年輕時也曾手段狠絕震懾六宮的太后，那時候，即便白天剛壓著人在寢殿里用過刑，地板上的血籍還沒有洗凈，晚上也能一夜安眠。

那時候她最美的夢就是權勢，就是后宮中那個最高的位置。

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她的性子越來越軟和，越來越貪圖安逸，明明再清楚不過后宮是什么地方，卻想在這污潭中不染纖塵。

妃子、宮人們陪她做一場相宜的美夢，哪怕是表面的平和，她也不希望打破。

她單手杵在小案臺上，撐著額，半張滿是滄桑的臉埋進手掌的陰影中，聲音缺了三分精神氣：“今兒已經是臘月中了，馬上就要過年了。”

鳳凝煙不知道太后心里在想什么，應和道：“是。”

“這一年到頭也難得有個清靜的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穩穩過個年吧。”

鳳凝煙目瞪口呆的看著太后，心中驚詫極了：太后這是要她不要管這案子了？為什么？

她愣怔之后，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貪墨只是小事，花不了幾天時間就能查清楚。”

太后久久的凝視著鳳凝煙，這位后宮中的女主人長居高位，身上積威已久，這樣不言不語，面上不透露出一絲情緒，便叫人惴惴不安忍不住多想。

鳳凝煙卻是難得的沉穩，臉上也是沒有絲毫松動。

這案子，她查定了。

太后恍惚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有這般嫉惡如仇，眼里容不下分毫沙子。

她并不討厭年輕時候，那樣張揚熾烈的自己，無論愛恨，都分明的很，傻乎乎的，但是傻的可愛。

罷了，就給她一個機會。

“幾天？”太后問道。

鳳凝煙抿了抿唇，琢磨著爭取一個太后可以接受，又足夠查案的時間。

不料，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太后又自己發話了：“小年家宴前沒有查出來，唯你是問。”

鳳凝煙一聽，渾身都卯足了勁兒：“是！”

太后被往昔年輕鮮活的記憶引出一些倦容，旁邊伺候的嬤嬤立刻知機的將她攙扶起來，往內室走去。

鳳凝煙想起自己的來意，忙道：“太后留步！聽聞中午有四位女史不慎送錯菜品，臣妾想將她們帶回去領罰，不知道現在她們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