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見她猶有不信之色,索性又一屁股坐下了,憤憤道,“我就煩你們這些小姑娘!看見誰殺個人就說誰是煞神啦屠夫啦!
沒有這些煞神屠夫,你們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早被韃靼人煮著吃了!骨頭渣子他們都能給你嚼碎咽下去!
別的不說,單說你與池陽公主交好,池陽公主的為人你知道的吧?
寧郡王若真是你說的那個樣子,池陽公主能真心服氣他?三年前居庸關(guān)一戰(zhàn),池陽公主至少為寧郡王擋了三次箭!
還一次又一次地跟我說,只要寧郡王能活下去,別說她自己了,她小弟她都會推去擋箭!搞得我一看到有流矢朝他去了,也腦子發(fā)昏地跑去幫他擋!”
他說到這狠狠瞪了一眼仇希音,“看什么看!當(dāng)年我就是偷偷跑去居庸關(guān)打仗了,又怎么樣?”
仇希音默了默,屈膝行禮,“多謝”。
白鋒這才覺得氣順了點,語重心長道,“所以說你們女人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看誰不愛笑就覺得是個壞人,看誰愛笑就是溫潤儒雅的君子!
別的不說,就說你那大表哥,誰見了不贊一聲溫潤如玉,玉樹臨風(fēng)的,不照樣爛心爛肺地壞到了根子里去!”
仇希音沉默,白鋒跳了起來,“算了,跟你個小丫頭說你也聽不懂,聽懂了,明天再來個嚼舌根的,你又信她的了!我走了!”
仇希音忽地開口,“公主喜美食,不喜鮮花”。
白鋒一愣,隨即狂喜,哼道,“算你小丫頭還有點良心!走了!”
白鋒走了,仇希音卻是一夜不得安睡,一會想那暗中放箭的人,一會想謝嘉檸,一會又想白鋒對寧慎之的評價,又努力地回想上輩子寧慎之的模樣,樁樁件件雜糅成了一團亂麻,怎么也牽扯不開……
……
……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熟的謝探微被人無情地搖醒,睜開眼睛就見寧慎之面無表情看著自己。
謝探微,“……”
真的好想踹死這貨啊!
“我要回京了”。
謝探微,“……”
你回京跟吵醒我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寧慎之想說什么又咽了下去,謝探微閉上眼睛,打了個滾,不多會又睡熟了。
寧慎之靜靜站了一會,轉(zhuǎn)身出了房間,“走吧”。
允和為難道,“郡王,允風(fēng)去陪仇三姑娘折梅花了,這才剛?cè)ィ烙嫷糜幸粫拍芑貋怼薄?br>
寧慎之,“……”
很好,這一個個的倒都跟她攀上關(guān)系了。
“屬下這就去叫允風(fēng)回來”。
“不必”。
寧慎之默了默,到底沒控制住自己的腳步,往梅林去了。
遠遠的,他就聽到了允風(fēng)歡快的聲音,偶爾仇希音也會說上兩句,他緩緩?fù)O履_步,立在梅林通往七錄閣的必經(jīng)之處。
許久,仇希音幾人方不緊不慢出了梅林,見了寧慎之皆是一愣。
允和偷偷瞥了瞥寧慎之的臉色,上前見禮,又對允風(fēng)道,“主子要回京了,一路都尋不到你”。
允風(fēng)訝,“怎么突然就要回京了?”
允和白了他一眼,“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問那么多干什么?”
仇希音示意慧中接過允風(fēng)手中的瓶子,自己也抱了一瓶,“那你們快走吧,不要誤了差事”。
她說著上前幾步,朝寧慎之一禮,“寧郡王一路順風(fēng)”。
“多謝”。
寧慎之說著讓開幾步,仇希音默了默,將手中的花瓶往前送了送,“這個,還請郡王幫我?guī)Ыo公主,說我改日請她吃梅花糕”。
寧慎之愣住,半天才想起去接,頗有些手忙腳亂的無措。
這次因為靠得近,寧慎之雙手細小的傷口更加清楚地呈現(xiàn)在仇希音眼中。
寧慎之見仇希音定定盯著自己的手看,忙將手往后藏了藏,局促道,“我閑來喜歡雕些小東西”。
仇希音噢了一聲,這個,她卻是不知道的。
“勞煩郡王了”。
仇希音屈膝一禮,從寧慎之身邊走過,慧中目不斜視,緊緊跟上。
寧慎之立在原地沒動,半晌,允風(fēng)忍不住想出聲,被允和一眼瞪了過去,悻悻閉上嘴。
寧慎之長長吐了口氣,這才發(fā)覺自己雙手手心全是汗?jié)n,他想拿塊帕子擦一擦,看了看手中的花瓶又放棄了,算了,一會就會干了。
允風(fēng)想上前去接他手中的花瓶,允和使勁拍了他一巴掌,小子,你可長點心吧!還想去接花瓶!我瞅著這瓶花,郡王都不一定舍得給公主!
……
……
正月十六,謝昌親押了謝嘉木去了順天府衙門。
謝家這樁案子轟動了整個京城,順天府不敢怠慢,忙審問清楚,辦妥了相關(guān)手續(xù)送到了孝成宗面前。
孝成宗頓時來了勁,謝氏整天比他們皇家還拽,謝家的女兒連乞丐都可以嫁,就是不嫁他們老蕭家,現(xiàn)在終于得報應(yīng)了吧?
當(dāng)即開口道,“這樣的斯文敗類,殺不殺都是小事,關(guān)鍵是要撕下他博學(xué)君子的假面具,揭露他骯臟的真面目!
容宣,你調(diào)二十個錦衣衛(wèi)出來,先押著謝嘉木在京城游街示眾一個月,再到謝家弄轉(zhuǎn)一個月,之后再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慢慢示眾,務(wù)必要叫天下人都知道!”
仇正深心頭一緊,正要開口,寧慎之已然出列道,“皇上,謝家百年清譽,一二不肖子孫連美玉微瑕都算不上,如此一來損不了謝氏名聲。
二來,謝老太傅曾親自教過先皇,教過皇上,太子殿下已滿十三歲,不日即將入謝氏書院學(xué)書,倒是不宜如此大張旗鼓”。
孝成宗疑惑,這還損不了謝氏名聲?
那可是謝氏嫡支嫡長子!
連總管低聲道,“皇上,老奴聽說近來謝氏名聲大漲呢!說謝氏嫡支一脈的嫡長子犯了錯,都絕不姑息,可見其家風(fēng)啊!”
孝成宗愕然,對什么游街示眾瞬間失去了興趣,“既然寧郡王這么說,就不用游街示眾了,秋后問斬吧”。
順天府尹躬身接旨,接下來的事十分的索然無味,所幸孝成宗剛得了一本十分有趣味的話本子,遂偷偷摸摸夾在奏折里看了起來,倒也算順利地熬過了新年的第一場大朝。
好容易等散了朝,孝成宗留了寧慎之下來,興沖沖道,“容宣和楚閬將苗家抄沒的家產(chǎn)抄檢清楚了,里面有好些個上好的貓兒眼,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師姐和小音音,順便看看音音的那個雙胞胎妹妹,帶上太子和容宣”。
寧慎之默了默,開口問道,“苗家和周家抄沒的家產(chǎn)是入了皇上的私庫?”
孝成宗瞪眼,“這次若不是朕英明神武,又怎么會查出苗衍道那老匹夫的真面目,又怎么會查抄苗周兩家?
這件事朕居功至偉,抄沒的東西入私庫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
而且,朕的私庫進項太少,那天我特意看了一下賬本,朕的私庫竟然都沒苗家的銀錢多!朕一時興起想賞賜個誰都縮手縮腳的!”
寧慎之很想說您絕對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無數(shù)時興起,可他只抱了抱拳,沒有接話。
孝成宗就當(dāng)他也贊成了,扯著他就走,“來來,幫我一起選!”
孝成宗說是去仇府,出了宮門卻像是金絲雀出了籠子,看什么都新鮮,連當(dāng)街的馬戲都要停下來看一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一般的帝王一樣,周年半載都出不了宮一趟,倒是身邊的太子蕭寅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十分的沉穩(wěn)周全。
這般一路走一路玩的地進了仇府,仇正深聽了消息忙帶領(lǐng)家中老小仆從浩浩蕩蕩開了正門迎接。
孝成宗最煩這樣這般聲勢浩大的接駕,擺手道,“都免禮免禮,其他人都該干什么干什么,師姐和音音姐妹倆留下來就行”。
仇正深硬著頭皮道,“皇上恕罪,臣三女尚在外祖家未回來”。
孝成宗大是掃興,“快都散了散了!”
仇正深只得讓眾人散了,人群散去,孝成宗一眼就瞧見了仇不恃,頓時驚喜,蹲下來伸手去捏她的臉,“啊呀呀!竟然是個雪娃娃!和音音是周瑜、諸葛亮啊!”
謝氏冷聲提醒,“是一時瑜亮”。
孝成宗哈地一聲笑,“一時瑜亮一時瑜亮,朕這不是怕小姑娘讀書少,聽不懂嗎?”
他說著又捏了捏仇不恃的臉,“啊呀呀,這臉捏著好舒服,太子你也來試一試!”
蕭寅聞言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寧慎之咳了咳,“皇上,進去說話吧”。
孝成宗連連點頭,毫不見外的牽起仇不恃的手,“來來,是叫恃姐兒對不對?小心點,別摔著,師叔牽著你啊!”
仇不恃卻是比仇希音性子活潑不怕人,見孝成宗對自己十分親切,嘰嘰喳喳和孝成宗說了起來。
孝成宗向來偏愛性子活潑之人,見了更是喜歡,當(dāng)即扯了蕭寅腰間的玉佩塞到仇不遂手里,沖謝氏擠眉弄眼,“師姐這個小女兒比二女兒還討喜些,朕與太子賞她個小玩意頑頑”。
謝氏冷冷掃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仇希音來回瞧了瞧那玉佩,歡喜道,“多謝皇上,多謝太子殿下,我很喜歡!”
她因著全然的歡喜,嬌美的臉蛋嫣紅,雙眼水汪汪的晶晶發(fā)亮,越發(fā)的玉雪可愛,“對了,皇上,這是太子賞我的?皇上要賞我什么?上次皇上賜了三姐姐兩顆貓兒眼,我都羨慕死了!”
“那朕也賞你幾顆,叫你三姐姐也羨慕羨慕你”。
仇不恃歡喜的扯著孝成宗的袖子來回的蹦,“那太好了!皇上你真好!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上!怪不得外面人都夸皇上你英明神武!”
孝成宗哈哈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確英明神武,雖然外面到處都是夸他英明神武,但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懵懂稚童也能認識到他的英明神武,還這般熱情又熱烈的夸贊他,他還是會感到高興,不是驕傲,更不是自滿,只是為自己能有這般優(yōu)秀清醒的子民而感到欣慰!
寧慎之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算了,不過幾顆貓兒眼,她若真喜歡,他多尋些給她就是,沒必要在這樣的場合開口,平白又給她招恨。
“……郡王眼神目光片刻不離表妹左右,雖說郡王掩飾的很好,只要有心,自能發(fā)覺一二……”
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謝嘉檸的話卻如當(dāng)頭棒喝,他怕自己不自覺又做出什么事來,露了痕跡,連謝家都不敢久留,匆匆離開,這時候就更不該為了幾顆貓兒眼再露端倪,這世上的有心人絕不止謝嘉檸一個。
光是謝嘉檸,他已是給她招來了隱患,偏謝嘉檸身份特殊,他輕易根本不敢動手,而這世上他輕易不敢動的人又太多太多,總不能招一個殺一個……
這樣的認知讓他整個人都沉寂了下去,直到四周驚呼聲起,他才恍然回神,凝神看向那個從天而降的纖細身影。
“都讓開!讓開,讓朕來!”
一片驚呼聲中,容宣不動聲色催著馬靠近,掌風(fēng)掃過,從天而降的人在將將要砸進孝成宗張開的雙臂的前一瞬停滯了片刻,這才落到了孝成宗懷中,輕若飛絮。
孝成宗溫香軟玉抱了滿懷,再一瞧,懷中的女子眉目清雅,美眸含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隱隱有凜然不可犯之態(tài),孝成宗一怔,只覺眼前的女子莫名熟悉——
待要細想,懷中的女子已掙扎了起來,“放我下去!”
孝成宗反倒將她往懷里擁了擁,笑道,“你已經(jīng)當(dāng)著全京城人的面落到朕懷里了,還想往哪里去?”
“皇上!”
孝成宗又將她往懷里摟了摟,一拉韁繩,“這就隨朕回宮吧!”
等上了官道,四下無人,寧慎之靠近道,“皇上,那是仇少傅的外甥女”。
孝成宗一愣,低頭瞧了瞧懷中不住發(fā)著抖的少女,皺眉,“還真是!”
師姐的外甥女,這就有點難辦了。
鄧文雅聽見動靜,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一滴清淚倏然滑落,“皇上到底想如何?”
孝成宗只覺那顆淚直直掉進了自己心里,滾燙,燙得他渾身的血都快速涌動了起來。
宮里的皇后妃子還從來沒有誰給過他這樣的感覺!
孝成宗向來是個隨心所欲的,當(dāng)即道,“朕要納了她”。
寧慎之道,“鄧姑娘乃是仇少傅的外甥女,大儒仇時行重外孫女,剛剛皇上還有意為太子迎娶仇少傅幼女為太子妃,就算要納鄧姑娘也該責(zé)禮部按規(guī)矩來。
要給鄧姑娘什么位份,以什么樣的禮儀納入宮中,家中父母該如何封賞,皆有例律”。
孝成宗不耐,“那得等到什么時候?朕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