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阜身上傷勢未愈,回程之中跌跌撞撞。潛藏在其后方的斥候從未靠近,有條不紊地跟在他的身后。
蘇兮一路觀察,說出了最終的判斷,“景熙阜身上有追蹤標記。”
山奈欲言又止,面對為晉靈灑熱血拋頭顱死里脫身的景熙阜,他依然心存敬畏,更不想其被無恥之徒趁火打劫。
前殿下轷珀散去靈力修補了兩界結界,平衡了靈力,也關閉了兩界的通道。上靈界來不及回撤的殘兵敗將再無后援和希望,他們游走于晉靈各處,被人擊殺,伏擊別人。
而現在,他們顯然將主意打到了晉靈將領景熙阜的身上。
景家將領在大戰中無一例外的身先士卒,消滅了上靈界一個又一個軍隊。作為代價,他們也死傷慘重,在此之前,唯有家主景松重傷被送去皇城。
而景熙阜,景家行五,深陷敵軍生死不明,現在,他回來了。重傷的他甚至無力去對付上靈界的流竄兵力,這糟糕的情況山奈遠遠一看就能確定。他不相信上靈界的人會對景熙阜手下留情,他們讓斥候跟蹤其后,為的不過是……
景家。
可怕的念頭涌上,山奈有些手足無措。景家為晉靈撲湯蹈火肝腦涂地,怎么能被上靈宵小之兵折辱。
“山奈。”淡淡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山奈恍然回神,“主子……”
“如此沉不住氣。”蘇兮抬手在他的胸前拍了拍,面容欺近,褐眼含笑,“不如回爐重造?”
山奈這讓發現自己的呼吸已經紊亂,氣息走漏。他急忙朝遠處一望,距離太遠,那斥候并未發覺異常,還小心翼翼地跟蹤在景熙阜身后。
“主子,山奈不敢了。”山奈噗通一聲跪下,縱然動作如此之大,但氣息盡斂,跪下之后竟如山石無息。
“他在留標記。”蘇兮笑了笑,抬步離去,“后面的人定會跟來,我們跟上。”
山奈不再多言,依言而行。
一路無言。
暮色四合,冰冷的夜悄無聲息的跟上了景熙阜的腳步。他的盔甲已經丟棄,盔甲沉重,又附著著厚厚的凝固的血殼,于現在虛弱至極的他而言無疑是一個累贅。里衣已經變成了血衣,暗紅的血滿身滿臉,虛浮的腳步趔趄地踩著夜色撲倒在景府門外。
到家,了。
景熙阜緊繃的神經一松,眼前的大門打開,有下人驚聲呼叫著五老爺,模糊的視線中人影重重,他的身體被人背起,轉眼就跑入了景府。
咻——
長音竄空而起,嘭得一聲與景府大門關閉聲響重合,夜空之上頓時炸裂紅星點點,如同盛開的血蓮。
“走。”單字落下,蘇兮山奈如鬼魅飄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以為隱蔽妥當的斥候身后。
無需蘇兮動手,山奈翻手取弓,弓刃在斥候脖子上狠狠一割,聲帶和大動脈一齊割裂。鮮血噴涌如注,斥候捂著喉嚨死不瞑目。
蘇兮盯著斥候一路留下標記的方向,目不轉睛的對山奈說道,“換他的衣服。”
山奈聞弦歌而知雅意,手腳利落地換上斥候的衣服,收起自己的長弓,并且將頭發造型都打理得和那斥候一般無二。夜色沉沉,更無燈火,他垂頭躬身,眨眼間氣質都為之一變。
蘇兮瞇了瞇眼睛,笑了,“不錯。”說罷,他抽身退開,藏在暗處。
偽裝成斥候的山奈將斥候的尸體扔到一旁掩藏,就地蹲下賊頭賊腦地瞅著不遠處的景府大門。仿佛這之間的變故并沒有發生,斥候還是斥候,一路跟蹤潛行而來。
上靈的兵馬很快便到,這是一支十余人的小隊。斥候在前,他們墜在其后,只等信號確定景家地點。
信號終于出現。
他們終于開始行動。
景家府邸近在眼前,奈何斥候被李代桃僵,暗中又有妖王潛伏。
十余人全滅。
嘭!
一聲巨響,打破了剛剛寧靜的街道。
景府大門被豁然打開,隨之而出的是此起彼伏的喊殺和慘叫。
清理了十余人小隊的蘇兮一頓,僵硬的回頭望去,大門口有婦人踉蹌跑出,然而一把飛來長刀貫穿了她的身體,她瞪著眼流著淚,撲倒在地。景府門內一片猩紅,尸身遍地。景家婦孺在逃竄在尖叫,而她們身旁是兵。
是上靈的兵。
“主子。”山奈聲音顫動。
蘇兮咬牙,“殺。”
……
景熙阜死里逃生,上靈殘兵尾隨其后意圖斬殺景家。蘇兮自詡黃雀,卻沒想到斥候的信號彈引來的不只是那一隊殘兵,還有游蕩在其周圍的另外兩隊上靈兵將。蘇兮在前引出了十余人,殺了十余人,景府卻被直搗黃龍,兩隊兵馬從后而入,肆虐,屠殺。
景府無人生還。
只有一地的尸體,景家婦孺的,上靈兵將的,鮮血滿地,腳踏其上,黏稠,寒涼,刺骨。
蘇兮決策失誤。
代價是景家的滅亡。
縱使他領著山奈屠盡了殘留在晉靈的上靈兵馬,依舊額蹙心痛,心煩意亂。景家為晉靈將門,出了多少優秀將領為了晉靈戎馬一生,而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府邸卻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自大之下徹底毀滅。
他甚至不想回皇城復命,無顏見人。直到山奈帶回了消息,景家家主景松的嫡女隨父至皇城治傷,景松知景家噩耗氣絕而亡,其女尚在。
景松之女,還活著。
景家,還有人,活著。
于是,蘇兮回到了皇城。就算刑罰加身,削權禁足,撤除暗衛,他也甘心受之。得知景松之女滯留在皇城,他找到了亓傾。
“我在皇城內的府邸,劃給她吧。”
“內疚嗎?”亓傾目光溫柔,笑意淺淺。
“嗯。”
“一處府邸,如何抵得上景家諸人之命。”
蘇兮沉默。
“你見過她嗎?”
“沒有。”他一頓,聲緩,沉重,“我,不敢。”
老弱婦孺,仆婢侍從,皆因他而亡。若不是他自大放任斥候發出信號,也不會引來多余的兩隊兵馬,更不會造成如此慘劇。
他,怎么敢見她。
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