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玉華臺的招牌?”站著的一位方臉中等身材的中年廚師一把摔了手里的抹布,喝道:“現在說什么飯店的招牌,要是砸了,那就是折了國家正府的面子,這可是國宴!是因宴!”
“是啊,”一個走路有點瘸的廚師嘆了口氣,“朱師傅說得對,咱們做的是國宴,是開國第一宴!咱們不能搞砸了!”
“就是!不能讓準安飯店的那兩位比下去!他們做了開國前第一宴,可這開國第一宴還是落在咱們身上!絕不能出半點差錯!”
朱師傅點頭,抹了把臉,沉聲道:“這灶重砌,就砌大坑大灶,我掌勺!”
幾句話定了下來,旁的人都沒有半點意見,一個小年青還笑著說了句:“我爹炒得大鍋菜的,和小炒沒差別!”
只是話才說了,被朱師傅瞪了眼立刻又收了聲。
“孫師傅,這點心可都靠你了,你孫快首的名號可不能折在這兒!”
“您等好吧!”孫師傅笑著應了聲,滿滿自信。
“王師傅,魚翅什么的海鮮,你要好好驗貨,別誤了事!”
“誤不了事!誰要誤了我的事,我和他拼命!”擅長海鮮類料理的王師傅瞪眼,掃過站在外圈的小廚工們,惹得一陣低呼。
國宴,誰敢誤事,不管是被點名的還是沒被點名的,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
廚房里百十號人,就沒有不以能參與開國第一宴為榮的,哪怕是來參觀的陸小魚也覺得熱血沸騰。
親眼看著原本的爐灶扒了,十口大灶分了三處盤好,陸小魚一直都留在京城飯店,跟著一干雜工忙成了陀螺,前兩天還好,都是廚房里的人在忙,到了第三天,開國前的頭一天,廚房里進駐了兩位軍人。
倒是不妨礙人做事,還幫著搬運成筐成簍的食材什么的,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兩位主要的任務那是安保工作,可不是像他們一樣的雜工。
“真威風啊!”正在摘菜的小雜工羨慕地看著那身軍裝,小聲嘀咕。
后頭小朱師傅直樂,“可不威風嘛!那可是咱們老百姓的軍隊,我瞧著這身衣裳,比那些老總的漂亮多了……”
陸小魚忍笑,要說軍裝,國的軍裝更洋氣,可老百姓看,還是自己軍隊的軍裝更好看,都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可不現在就覺得老百姓的軍隊才叫一個親切嘛!
“以后的軍裝肯定比現在的更好看!”笑咪咪地看眼小哥哥,陸小魚慫恿:“張哥要不要去參軍?”
“我?”小雜工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小朱師傅,小朱師傅抬了下下巴,“看我干什么?我是覺得當兵滿好的,不過我要跟著我爹學廚,就不當兵了。”
拍了下小雜工的肩膀,“其實吧,要我說,只要你有心,不管是參軍還是學門手藝,都有出頭的日子!你看我爹,國宴啊!”
雙眼晶亮,小朱師傅挺起胸膛,“以后我也要像我爹一樣……”
“我要也能拜名師……”小雜工嘆氣,“早些年我爹領著我去拜師傅,可是送了一整條豬腿呢!可你們猜怎么著,人根本就不用心教你啊!學徒啊,都不是人,是驢呀!”
“學徒可不就是苦?尤其是咱們勤行的,在從前那就是下九流……不過現在可不一樣啦!就不說咱們廚子,你看我二叔,就一剃頭、不,理發的,現在多牛,你看住在京城飯店那么多大人物,我二叔都給他們理過頭,前個兒聽說他還去給咱們總理理發了呢!”
別說小雜工,連陸小魚都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一臉驕傲的小朱師傅。
是該驕傲自豪的!打從現在起,原本最底層的行當也能受人尊重了,不再被人瞧不起,不用再對誰點頭哈腰的,以后的客人,都可以稱呼“同志”了。同志,同志,聽著多好聽啊!
從兩個年青人亮晶晶的眼底讀懂了他們的憧憬與企盼,陸小魚不覺抿起唇露出小小的微笑。
真好啊!她生在新時代,長在紅旗下,活得那么滋潤,而這些,都是因為眼前的這些先輩……
目光轉向正幫忙搬酒壇子的兵哥哥,陸小魚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國宴日,前一夜快凌晨才熄燈的廚房,不過四點鐘就又燈火通明。
別的食材是事先準備好的,新鮮的蔬菜卻是當天送來的,筐里的黃瓜頂花帶刺還帶著露水,菜心青翠,香蔥水嫩……
尤其那干豆腐,薄得像紙一樣,和蓉城賣的干豆腐完全不一樣。
朱師傅大著嗓門,好似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樣,兩百平的廚房都在他眼里,也不拿別的,手里一支大勺順手一指,肯定是最亂的地方。
五六十號人,都在他的指揮下忙得團團轉,看似忙亂,卻亂中有序,每個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在做最適合的工作。
手下沒停,陸小魚扭頭看了眼,不掩佩服之色。
這才是真正的大廚,像她現在,只能自己做好菜的算不得大廚,只有像朱師傅一樣能把整個廚房操控在手中,才稱得上大廚。
別小看一間廚房,真正忙亂時也和打仗一樣,而廚師長就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
“唉、唉喲……”一聲低呼,讓陸小魚扭頭看去。
是不遠處的面案前,一個年輕的廚師捂著肚子,臉都白了,舉手叫道:“師傅,我、我……唉……”話都沒說完,就跑出去了。
他不說完也知道他是怎么了,這種事也不是能控制的,倒是沒人出聲怪他,可到底他出去,面案那邊就缺了人手。
今晚的盛宴至少有六百人,甚至可能還會多些,不管哪個大師傅都有很重的任務。像面點部這邊,孫師傅掛帥,要做的面點就有四樣,不保質保量,那是不行的。
可京城飯店這邊的面點師傅都是西點師傅,能幫上孫師傅忙的只有帶來的三個學徒,現在只剩下兩個,立刻就顯得忙不過來了。
主打的準揚湯包,孫師傅當時一拍胸脯立下軍令狀,說他一個人就包了。若是按六百人一人一籠算也要六百籠了,光是這六百籠包子,孫師傅一個人就真的是忙都忙不過來,其他的想伸手也有心無力。
“都挺住,小許一會就回來了!手下別慢。”咬著牙,孫師傅才吼完兩個學徒,門口就有人叫:“孫師傅,小許師傅肚子鬧得兇,去醫院了,說是得小半天才能回來呢!”
孫師傅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也沒回話,悶頭又包了兩個包子才道:“別慢下來!一全……”
他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的朱師傅就點名了:“陸小魚,那個丫頭呢!”
“唉……”下意識地回了聲,陸小魚舉手示意。
這幾天幫手,陸小魚和廚房里的小字輩是混得挺熟,但大師傅們接觸得還是少些,這會兒她還有點懵,都不知道朱師傅突然叫她是什么事。
就聽朱師傅直接命令,“過去面案那邊幫手!管燒餅那一攤!”
“唉,好咧……”陸小魚聽令行事,站在面案前對上兩個學徒懷疑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
喲,朱師傅是怎么知道她會白案的?
兩個學徒大哥也是這么想的,“小姑娘之前學白案的?”
“這可是黃橋燒餅?要不,你還是來卷春卷吧!”
兩個學徒很是懷疑,除了準揚湯包外,另三樣面點數黃橋燒餅最有難度,他們還真不放心陸小魚來做。
倒是孫師傅,瞄一眼陸小魚,淡淡道:“先上手!上次看你抻拉面還中,不知道搟餅怎么樣……”
啊,上回和小朱師傅他們偷吃被發現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陸小魚趁著去洗手的功夫吐了口氣。
要說學廚就這點好,偷吃是不好,可做廚師的偷吃一點半點的那就都不是事了,哪怕是過去做家廚的,也沒哪個主人來計較這些。
洗完手轉回面案前,陸小魚沒先拿搟面杖,而是先檢查餡,再驗揉好醒著的面,孫師傅眼角掃過,點了點頭,也不再關注她,轉身去包準揚湯包。
陸小魚也不理會,站在她的面案前,她就是這塊面案和旁邊烤爐的主人,甭管別人怎么看,好好做自己的事才是真。
還以為孫師傅不會再關注她,可一爐黃橋燒餅剛烤出來,身后孫師傅就道:“來一個我嘗嘗。”
陸小魚忙用筷子夾了一個,“燙,您小心些……”
孫師傅也不應聲,直接就用手接過燒餅,吹了吹咬了一口,嚼了兩口,再低頭看看燒餅的酥皮層次,才瞄了眼陸小魚,這才放下燒餅,轉身去做事。
這是認可了,陸小魚也沒得意,倒是一直想著孫師傅那雙手,寬厚有力,虎口和手指腹上都帶著老繭。
單只看這雙手,就知道它的主人有怎樣的功夫了。
看看自己還沒有明顯繭子的手,陸小魚吐了口氣,暗暗揮了下手。
燒餅不像別的,可以先烤出來,花的時間長,但可以提前做,時間上很是充裕。
陸小魚忙完手上的最后一爐燒餅,還沒直起身捶捶腰,就聽到朱師傅叫:“陸小魚,這邊……”
“唉……”條件反射地應一聲,陸小魚一轉身,眼前全是人,來不及等人讓開,她一矮身真的像條魚似地從人縫鉆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