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十三一起進來的是個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頭發幾乎都掉光了,稀稀幾根當成寶貝似地梳理板正的,一件棉服灰撲撲的,看起來一點都不精神。
不過他從來穿衣服都是這種風格,為什么?
抗臟啊!我一個廚師整天都和油煙打交道,不穿這種抗臟的顏色難道還能穿白色的?看著倒瀟灑了,可我洗不起衣服啊!老實講,我這輩子洗得最勤的就是廚師服,一天換兩身,可其他的衣服——呵呵……
別問陸小魚為什么知道這位“三毛”穿衣風格的秘密,可能蓉城的廚師就沒有不知道的,別看這位貌不驚人,可在蓉城廚師界卻是個大人物——蓉城廚師協會會長,國家高級廚師黃英華,這可是個大人物。
在廚師學校學了這么多年,陸小魚天天在墻上看到這位名譽校長的照片,可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至于他關于衣服的理論,則是在廚師界流傳的一個段子。
中餐廚師,還是男性居多,男人嘛,都懶,可再懶,工作服還是要洗得勤的嘛。
猛一看到這位大人物,陸小魚還是有點發怵的。
怎么辦?突然有種見到訓導主任的感覺怎么好?
她正茫然,白十三已經笑著招呼:“小魚,啊,我叫你小魚沒關系吧?”
“沒、沒關系……白先生,黃校長。”
黃英華的目光從那面海族館墻轉過來,“喲,你是哪個學校的?我擔任名譽校長的學校可有好幾間呢!不過沒關系啦,不管是哪家,都算是我的學生。”
陸小魚有點窘,還是白十三解圍:“今天還是有那個麻醬燒餅吧!我就來那個好了……昨天我覺得味道很不錯。”
又看黃英華,“黃哥,你呢?”
“白老弟都說好吃,那一定不錯。嗯,我也要那個,不過,配個——豆汁吧!現在蓉城好像還真沒有賣豆汁的。我還是早先年在北京吃過一回,那個味道啊!嘖,吃過一回絕不會忘的。”
白十三也笑起來,又擺手:“我是一直吃不慣那個味道的,我還是吃豆腐腦,就來甜的吧!”
陸小魚笑著點頭,心道她猜對了,白十三是上海人,在吃豆腐腦這個事兒上自然是要選甜口的。
進了廚房,她的心就定了,剛才那種忐忑的感覺也沒了。
聽到黃英華在笑呵呵地問善小咪:“同學,你們店里的定價可是很貴啊!吃個早餐都快一百了。”
善小咪點點頭,淡淡道:“我們店里的定價是略貴,不過絕對物有所值,每一樣食材都是精選的,絕對會讓您滿意的。”
黃英華笑笑,似乎是自言自語:“現在這個自主定價是真好啊……”
這是在說他們胡亂定價嘍?
善小咪沒有回答,收了白十三遞過來的錢,淡定轉身。
陸小魚也是連頭都沒有抬,她家的價格一直是被人詬病的,可開店時間越長,她就越有信心,她制作出來的美食絕對不會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師傅差,絕對不會辜負祝融定的價格。
黃英華沒等到有人回應,索性去看廚房里正工作的陸小魚。
“這個,就是你自己相中的那個?”
白十三一笑,淡淡道:“我是發出邀請了,可是小魚還沒有答應。”
“是嗎?這么自大……”話說到一半,黃英華就沒了聲音,一雙眼睛牢牢定在了陸小魚的手上。
“她是學白案的?這手工夫,不大像蓉城的師傅,倒有點北派的感覺。只不知道是哪位師傅的傳人。”
“我有打聽過,不過沒打聽出她的師承,好像滿神秘的……”白十三稍微一頓,又笑道:“聽說她連初級廚師證都沒有拿到。”
“咦,還有這種事?”黃英華有點驚訝,但片刻之后就又笑了:“這不是和你一手帶出來的那個沈躍離有點像嘛!我之前問過那小子幾次師承是誰,是不是我想的那人,他卻一直都不肯開口。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不開竅,可偏偏那些小姑娘還愛得不得了——嘖,我都不知道現在小姑娘是怎么了,不像我年輕時候……”
白十三嘴邊含著笑,聽著黃英華講古,可目光卻沒離開過陸小魚。
越看他就越覺得自己沒看走眼,這個陸小魚的確是個可造之材,如果能讓她參賽,這一季的節目一定很有看點。
只是,越是看中他就越要端住了架子,還要更矜持。
**狗狗時,若是太寵愛,那狗狗永遠都不會怕你,也不會學會你教它的那些東西。
陸小魚這次親自端了托盤過來,雖然只是簡單的麻醬燒餅和豆汁,但面對蓉城廚師界的大拿,她還是希望能得到贊賞的。
“這豆汁的顏色真是不錯,色碧如玉,嗯,是這股酸味……”黃英華先是深嗅了一口,這才點頭。
又看那碟咸菜,“喲,這是苤藍是吧?不錯,這咸菜絲切得細,刀工還是很有功底的。”
原本給麻醬燒餅配的咸菜是芥末墩兒的,但在配豆汁時,陸小魚改了配的咸菜,棄用芥末墩兒,而改用了另一種咸菜腌苤藍,腌苤藍,在北方有很多地方又叫“撇咧”“不留客”,是北方常見的一種咸菜。
一般老北京人喝豆汁時,都是配上這道咸菜的,不過配豆汁的面食一般是焦圈、麻花而不是麻醬燒餅。
端起小碟苤藍咸菜,黃英華也不用筷子,直接拈了一絲放進嘴里。
“嗯,放了香油,還有一點生抽,白糖,紅油……不錯不錯,這個味調得是真好,尤其這個糖用得恰到好處,多了則偏甜,少了咸香的口感,要是放少了又要遮不住苤藍的澀味兒。這個味道,嗯,是我喜歡的……不是,同學,之前你考過幾次初級廚師啊?誰是考官啊?”
陸小魚臉有些紅,不好意思說她那幾次考試的事兒。
臉紅歸紅,她還是挺坦然的:“我也就今年才開了竅的,之前總還是差些……”
目光微閃,黃英華低頭笑笑,沒有立刻說話。像黃英華這樣的級別,已經很少主考初級廚師的考試了,可具體流程他還是很了解的。
別的不說,這小師傅的刀功還有這白案的功夫,沒有十年以上的勤學苦練是練不出來的。別的東西還可能突然開竅,可有些功夫你再聰明,沒有苦練也是成不了才。
現在協會里那些人啊,做事越來越過分了。
心里想了不少,可面上卻不顯。黃英華只是笑笑,拿起麻醬燒餅,“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
也沒有吃,而是撕了開來。
香酥的餅皮下,是綿軟的餅芯,層層疊起,每一層都夾著一層芝麻醬,若是數,足有二十層的餅芯。
“我就猜你這餅做得一定很好嘛!你是不是跟北方的白案師傅學過藝啊?我有個北方朋友,做麻醬燒餅就是一絕,在他之后,我還是頭一回看到能把燒餅做出二十層夾層的白案。”先肯定了陸小魚,黃英華又嘆氣:“你該考白案啊!一定一次過關的。”
那時候,還是算了吧!
陸小魚靦腆地笑笑,“其實,我現在也不再強求考試這種事了,不管有沒有證,還是用心做出讓食客喜歡的食物最重要。”
“也不是沒有道理……”黃英華笑笑,沒有再多說別的,而是探頭去看白十三的食物。
白十三點的甜豆腐腦,配餐的就沒有咸菜,除了主食麻醬燒餅,就是一碗甜豆腐腦。不過這碗豆腐腦,不是平常普通的甜豆腐腦,一只淺粉的粉瓷碗,盛著白嫩細膩的豆腐腦,還冒著絲絲涼氣,竟是一碗冰過的豆腐腦,而在旁邊的多格粉碟中,則是配的各色果脯,包括松子、核桃、花生等七八樣堅果,還有秘制的蜜小豆,甚至還有幾片玫瑰花瓣,再旁邊則是一只竹筒,裝了醬紅的紅糖汁。
“喲,這是讓自己配是吧?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甜到什么程度,都隨客人自己心意了。”黃英華笑著說了句,忽然又問:“這個玫瑰是蜀玫吧?現在可不是花期,一般甜點店哪怕是用蜀玫也是用糖玫瑰罐頭了,你這里還能有新鮮的蜀玫花瓣,的確是不容易……”
說完這句,黃英華自己都笑了:“這么看,你家定價倒是還算合理。”
“其實呢,作為廚師,我自然是希望餐飲這一行越來越興旺,大家都能賺到錢才好。可是,有些人心里沒有標尺,只看到錢而對客人沒有半點誠意,把市場都擾得亂七八糟的,這就讓人很不快了。可惜,我這個所謂的會長,也就是個空桿司令,什么都做不到。”
“有黃哥勞心勞力,蓉城的餐飲業只會越來越好。”白十三笑著捧了句。
自然有客氣的成分,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別看廚師協會不是什么職權部門,不過是民間組織,可黃英華在餐飲業絕對很有話事權,以他的地位、人脈,可以輕松帶紅某個欣賞的后輩,也可以用一句話就封殺了看不順眼的廚師。
要不然,怎么說是大人物呢!
黃英華被捧著,卻只是擺手笑道:“你啊,別又捧我了!說老實話,我推薦的人,你到底看沒看中?”沒等白十三回答,他又道:“就算是小姑娘手藝好,有天賦,也不影響你再選別人參賽啊!比賽嘛,選手多些也是好的。”
白十三聞言只能苦笑,過了半晌才道:“那這樣吧,黃哥,我可以給你推薦的那位廚師一個機會,但他如果想參賽,就一定要聽從我工作室的安排,至少,他現在的形象——我是不喜歡的。”
“這個沒問題!我之前就和他說過,做人要注重形象,就是在后廚工作,可也不能把自己折騰成一個糙漢子嘛!白老弟,這回就看你的了,你想怎么改造他,盡管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