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還是當(dāng)班的善小咪和氣地解釋道：“您放心，我家的灘羊是空運(yùn)來的鹽池灘羊，本地圈羊——啊，您看這張照片，這是我們之前拍的，您看這黑眼圈，這桃心形的尾巴——絕對正宗。”</p>
<p>鞏利也跟著探頭看了眼，“咦，小魚你什么時候跑去鹽池了嗎？”</p>
<p>陸小魚手上的動作一滯，頭都沒敢抬。</p>
<p>好在老陳直接就開笑了：“你說你多傻，羊是鹽池羊，可不代表和鹽池羊拍照就證明去過鹽池啊！”</p>
<p>“老許啊，”不理掀眉毛的鞏利，老陳懟完人又和許昆笑道：“一會你細(xì)品品，老規(guī)矩，要是好吃，咱還幫著小魚推薦下，要是不正宗，不用你寫文章，老哥我直接去罵臭她。”</p>
<p>忍不住抬頭盯了一眼，陸小魚心道你個大叔可夠狠的，心理壓力好大。</p>
<p>許昆卻只是笑，沒有應(yīng)聲，眼睛仍是在看著陸小魚的動作，還笑瞇瞇地一指：“噓，你看……”。</p>
<p>陸小魚這會正在搟餅。</p>
<p>紫紅色的棗木搟面杖，持在手中，八寸還有長。餳好的面團(tuán)揉得光滑了，再搓成長條，揪成大小均勻的面劑子，這時候就要開始搟餅皮了。</p>
<p>陸小魚不是一個一個搟的，而是一起搟三張，若是一般人搟餅，自然是右手持杖，左手捏餅了。可陸小魚搟的時候卻根本沒有用左手捏著餅，右手搓搟手中的搟面杖，她的左手在三張餅皮間輪轉(zhuǎn)，蜻蜓點(diǎn)水一樣在別人還沒有看清前已經(jīng)先把餅皮轉(zhuǎn)好又轉(zhuǎn)向下一張。</p>
<p>老陳對這些東西看得不甚明白，只知道這一次搟三張餅皮挺厲害的，不過……</p>
<p>“她這搟面杖起落是不是有點(diǎn)什么說道啊？我聽著這聲兒還怪好聽的……”老陳說著還樂：“怪不得你還‘噓’，是有點(diǎn)門道，我聽著像奏樂似的。”</p>
<p>許昆也就笑了，目光終于從陸小魚的手上移開：“小陸手上的功夫是越來越好，早些時候，她還搟不了三張面餅?zāi)兀《夷懵犓@搟面杖的聲兒，特別有節(jié)奏感，時而清脆，時而低沉，一忽兒如疾風(fēng)暴雨，一忽兒如珠落玉盤，一忽又像是低語輕喃，花底鶯歌……”</p>
<p>許昆還沒說完，老陳已經(jīng)笑得不行：“你這是夸小陸搟面杖使得好還是想夸她琵琶彈得好啊？要不要直接背首《琵琶行》聽聽？”</p>
<p>讓老友這么一打趣，許昆也笑了：“反正吧，我覺得小陸這手功夫真的是不錯！看也有趣，聽也有趣……”</p>
<p>老陳大笑：“就是不知道吃是不是有趣！”</p>
<p>“吃也一定差不了，你看看……”沈德鵬插嘴，指了指鞏利和王小亮見底的湯碗。“我說，老哥們們，咱們要不要也點(diǎn)點(diǎn)別的？可能不夠吃啊！”</p>
<p>老陳拍手：“小陸家就是小氣，量太少。”</p>
<p>許昆卻是擺手：“我不點(diǎn)別的了，你們還別怨，我倒是覺得小陸每個菜式搭配得都恰到好處。就拿這羊肉湯，要是配碗米飯，吃是吃得，可總不如這個餅配得妙。”</p>
<p>說話間，陸小魚已經(jīng)搟好了面皮，動作麻利地從麻醬碗里捏了一攏麻醬，均勻地抹在面皮上，從左到右把面皮卷成一個面卷，再把兩端往回一折，就成了餅坯。</p>
<p>從搟面皮到餅坯成形，說來繁復(fù)，可真正用的時間還不到兩分鐘。整個動作麻利，看似隨意卻有著說不大清楚的韻律感，倒像是一場舞蹈，而不僅僅是在制作食物。</p>
<p>餅坯做好，用小毛刷刷上一層紅糖汁和麻醬汁調(diào)成的糖汁，刷過汁過再把餅坯在芝麻筐里一滾，胖乎乎的餅坯沾上芝麻，看起來可愛極了。</p>
<p>到了這時候，還得再把餅坯搟成餅狀，不過手一按，再搟幾下就成了圓圓的，大小勻稱的燒餅。</p>
<p>鍋燒熱，刷魯?shù)鼗ㄉ停瑹炄脲仯拥脙擅嫖ⅫS，還不算好，而是把燒餅再放進(jìn)餅鍋下面的烤爐里烘烤。</p>
<p>這個烙餅的鍋，是特制的，上面是烙餅的鐺，下面是烘烤的烤爐，只有經(jīng)過烘烤的燒餅，才能外酥里軟，要是只烙不烤，是做不成這樣外皮焦黃酥香里面綿軟的燒餅的。</p>
<p>沈德鵬還要夸兩句，善小咪已經(jīng)把一份羊肉湯端了上來，三人也沒太推讓，就由沈德鵬先吃了。</p>
<p>沈德鵬沒吃先看餐具：“老許，你還沒夸這餐具也配得好呢！這羊肉湯配陶碗更顯粗曠之氣，的確是比細(xì)瓷來得好。咦，這個不能說是粗陶吧？我怎么看著有點(diǎn)像是黑陶似的——這做工，看似粗糙，卻別有韻味。”</p>
<p>端第二份羊肉湯的善小咪放下托盤，笑道：“這是朝歌的黑陶，用的黃河游泥，薄亮細(xì)膩，比別的地方做的黑陶更好。”</p>
<p>“朝歌？啊，淇縣是吧？”沈德鵬拍了下手，端起碗：“有點(diǎn)燙……”受不得燙他吹著手放下碗，“這個黑陶碗做工上好像比我之前看過還是略差了些，不過說起來這個黑陶碗在神韻上好像比淇縣黑陶廠出品的更高一籌，你看這個碗邊的金龍，神似而非神似，很有古韻，就和早出年出土的陶器上的龍紋是一樣的——不錯不錯，不知道是哪位藝術(shù)家的作品，看起來特別有味道。真不愧是淇縣的黑陶。”</p>
<p>善小咪略偏了下頭，又道：“是朝歌的黑陶。”</p>
<p>沈德鵬失笑，用手指虛點(diǎn)了下善小咪，并沒有追問下去。</p>
<p>陸小魚聽著兩人的對話，卻是忍不住嘴角微抽：善小咪說是朝歌的黑陶，那就必定是朝歌的黑陶了。話說回來，商朝離現(xiàn)在有幾千年？三千多了吧？這要是賣出去，可是發(fā)了吧？</p>
<p>“小陸……”不像沈德鵬關(guān)注的那么雜，許昆作為業(yè)余美食評論家，最關(guān)注的還是食物本身。</p>
<p>端起小咸菜碟，他端詳了半天，甚至還嗅了好幾次，才問：“這個該不會就是芥末墩兒吧？”</p>
<p>陸小魚示意善小咪把剛出鍋的張大千牛肉面端給新來的客人，洗過手走過來，不站在操作臺后時，她還是樂于和食客交流的，尤其是許昆這樣的食家。</p>
<p>“昆叔好眼力，這的確是芥末墩兒。這個味兒雖沖，卻真是解膩，用來配羊肉湯最好不過了。”</p>
<p>“什么芥末墩兒？”老陳正夾起一塊羊肉，一指長半指寬的羊肉片微粉，在干辣椒碟里打了個轉(zhuǎn)又染上點(diǎn)點(diǎn)艷紅，需得一口吞下再慢慢咀嚼，這才是滿頰生香，不只有羊肉的香嫩滿口，還有辣椒的香辣刺激。</p>
<p>一口吃下，還沒咽下，老陳先豎大拇指：“這肉香，和咱們的山羊完全不一樣，一點(diǎn)膻味都沒有，還有一點(diǎn)說不上來的植物香味——反正，這個鹽池灘羊是真香、真嫩，怪不得能上國宴呢！”</p>
<p>許昆笑笑，還沒答老陳前頭那一句，一旁的鞏利已經(jīng)逮到機(jī)會懟回去：“我說老陳，你這也太沒常識了！就算你現(xiàn)在不看書，上學(xué)那會兒老師沒讓你看老舍？今天我這做兄弟的教教你，芥末墩兒，老北京的吃食嘛！老舍家的芥末墩兒就做得特別好，只要來客人必點(diǎn)，好幾位名家都說他家的芥末墩兒味最好……”</p>
<p>鞏利的話音未落，陸小魚已經(jīng)笑著接過來：“我這兒的芥末墩兒就是老舍先生家的配方！味兒特正……”</p>
<p>嘴角快撇到南天門了，鞏利訕笑道：“妹兒，咱能不能別順桿往上爬，你又不是屬孫猴子的！”</p>
<p>“不是……”陸小魚想解釋又無從解釋。</p>
<p>算了，我要說這是老舍夫人手把手教的你們也不帶信的是吧？我不說了……</p>
<p>她是不說了，鞏利卻是對那碟子白菜幫來了興趣，剛才吃了半天都沒動，這會兒卻是伸了筷子，空嘴吃了一塊。</p>
<p>這一口芥末墩兒入口，那股辛辣直沖腦門，鞏利忍不住張開嘴呼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還是忍不住點(diǎn)贊：“這個味真是——爽，快，給哥來個餅——啊，我還能點(diǎn)碗牛肉是吧！來面來面……”</p>
<p>陸小魚同情地看他：“你確定你還能吃得下牛肉面？要是浪費(fèi)……”</p>
<p>鞏利扭頭看了眼店規(guī)，雖然沒明確寫明，可誰都知道浪費(fèi)者恕不接待的規(guī)矩。</p>
<p>摸摸肚子，鞏利一咬牙：“好，不點(diǎn)了……”就那么一口一塊，直接空嘴把一碟子芥末墩兒吃了個干凈。</p>
<p>這叫一個爽啊！陸小魚看著都覺得頭皮發(fā)麻了。</p>
<p>芥末墩兒的味兒可是真沖，“傷心涼粉”還要稍遜一籌，要是配上羊肉湯吃那是真解膩，可這么空嘴吃，真的很沖鼻子，簡直是直從鼻腔襲上大腦，爽得不要不要的。</p>
<p>對了，好像有個小品里就是吃辣根的，跟那個有得比吧？</p>
<p>許昆也同情地瞥了眼鞏利，但重點(diǎn)還是在陸小魚這邊：“這個鮮菌羊肉湯的做法，該是寧夏當(dāng)?shù)氐淖龇ǎ@辣椒干碟是川地本地的二荊條、七星椒還有別的辣椒混合的，算是川地風(fēng)格。但這麻醬燒餅和芥末墩兒可就是地道的老北京風(fēng)味了。小陸，還別說，你這店里的菜式滿雜啊！牛肉面、東坡肉算是川菜了，鱔魚包子是開封風(fēng)味，這鮮菌羊肉湯是西北、京味再加上點(diǎn)川味，算南北結(jié)合不？”</p>
<p>看著陸小魚，許昆摸摸下巴，有些好奇地問：“你師傅是哪位呀？你這學(xué)的到底是哪個派系呢？”</p>
<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