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熱騰騰的包子端上桌，陸小魚很有些緊張地盯牢了祝融，直到他舉起手里的筷子夾了個包子，她才算是松了口氣。</p>
<p>肯吃就好，肯吃就證明她的手藝達(dá)到了一個基準(zhǔn)，要是祝融連嘗都不愿嘗，才真的是完蛋了。</p>
<p>最先說評語的卻不是祝融，而是蘇東坡。</p>
<p>“味道很接近鹿家的鱔魚包子了，只是略有一點(diǎn)差異，啊，可能是鹽略放得多了一點(diǎn)點(diǎn)，奪了鱔魚的鮮味。包子蒸的多了兩分鐘，皮就有一點(diǎn)塌了……除此之外，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p>先是批評完，蘇東坡又笑著夸了句：“小娘子真是第一次做這鱔魚包子？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jīng)很不錯了！想來小娘子在廚藝上頗有天份。”</p>
<p>被一把紅棗喂得臉都發(fā)燙了，陸小魚全忘了剛挨的那一棍子，看著蘇東坡兩眼放光：“蘇大人說的我都記下了，下次做一定會改進(jìn)。祝老板？”</p>
<p>祝融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淡淡哼了一聲，陸小魚心下放松，剛想退下，祝融已經(jīng)抬手指了指旁邊空著的石墩。</p>
<p>“坐，嘗嘗這道‘回贈肉’。”</p>
<p>張二郎聞言，頗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祝融，卻沒有多話，而是起身取了只粗陶碗，為陸小魚倒了半碗濁酒。</p>
<p>蘇東坡也沒反對，反倒笑道：“這肉有些涼了，要不去熱下。”</p>
<p>“不用不用，涼著別有一番風(fēng)味。”這話倒不是假的，紅燒肉涼了，肉皮更有韌性，雖然大多數(shù)人還是喜歡吃糯糯的口感，但這樣吃也別有風(fēng)味。</p>
<p>剛才吃過一口，陸小魚已經(jīng)察覺這道還被稱為“回贈肉”的“東坡肉”和現(xiàn)代的做法略有不同。</p>
<p>現(xiàn)代的做法一般是炒糖色，或是用老抽增色，也有一部分廚師是用紅曲米提色的。但蘇東坡做的這道“東坡肉”卻不是用糖炒糖色，也不是用的老抽或是紅曲米，而是用的醬料。</p>
<p>這是種類似甜面醬，又比甜面醬更濃的味道，沒那么甜，咸味更重些，顏色是那種濃艷的紅，用這種醬提色，從顏色上來說很是好看，味道也因這醬而多添了幾分風(fēng)味。</p>
<p>“這個醬，是豆醬，不只是大豆，應(yīng)該還有蠶豆……”但不是郫縣豆瓣醬，沒有辣味。</p>
<p>陸小魚抿了下嘴，小意地問：“這是蘇大人的獨(dú)家秘方嗎？”</p>
<p>聞言失笑，蘇東坡笑道：“這就是家家戶戶都有的豆瓣醬，哪兒是什么獨(dú)家秘方呢？只不過每家每戶做出來的豆瓣醬都略有不同，因著這點(diǎn)差異，做出來的燒肉自然也有些不同。嗯，二郎家這豆瓣醬做的味兒不錯……”</p>
<p>鬧了個大笑話，陸小魚卻反倒更提起了精神。</p>
<p>她記得之前聽過一位師哥說過，說華國很早以前是沒有醬油的，做飯用的調(diào)味料常常是各種醬。直到宋朝才有了醬油，那個時候被叫作清醬，以區(qū)分其他醬料。</p>
<p>在宋朝之前，沒有植物油，連炒菜都沒有，基本菜式就是各種燉，或是燒、灼、烤這樣的，快炒這種烹飪方式新推出時，還是汴京各大酒樓的不傳之秘。</p>
<p>而這各式醬料，光是宋朝就少說也有也有兩百多種。宋朝的燉菜自然就是用各種醬料調(diào)味了。</p>
<p>轉(zhuǎn)到張二郎家的灶間，果然發(fā)現(xiàn)墻角一排大大小小的壇子，她剛才竟沒有留意到。和羅娘子打了個商量，陸小魚把每一種醬都嘗了一口。</p>
<p>果然，這十幾只壇子，竟沒有一種是重復(fù)的醬味，或咸或甜或濃或淡或鮮，甚至還有一壇子帶著點(diǎn)臭味，果然，這宋朝的醬料真的是很豐富，連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也有這么多花樣。</p>
<p>不說巧遇蘇東坡，也不說那道原滋原味的東坡肉，單只是嘗到的這些醬，已經(jīng)值回票價了。</p>
<p>蘇東坡也寫過很多關(guān)于酒的詩詞，可若論酒量，卻是不行。張二郎家的濁酒，陸小魚也嘗過，有點(diǎn)像后來的醪糟，略帶甜味，卻是泛酸，微澀，比不得米酒，自然更比不得后世的白酒，度數(shù)明顯不高。</p>
<p>可就是這樣的濁酒，蘇東坡喝得兩碗已有微熏之意，舉著筷子敲著碗唱起曲兒來。</p>
<p>“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p>
<p>一曲終了，他又笑道：“我蘇軾，上可和天子群臣宴飲，下可與農(nóng)夫田院乞兒酒醉。京城呆得，密州守得，徐州也住得，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樣活得……為什么？只緣人生處處有知己，祝兄，二郎，咱們再喝一碗！”</p>
<p>這一年，蘇軾回到汴京任職，本以為會留在京城，可哪知居然又被貶往黃岡，也就是在那里，蘇軾成了蘇東坡，自以后，東坡居士之名成了華國文史中濃墨重彩的一筆。</p>
<p>“盡興當(dāng)歸，某這就要?dú)w去了……”蘇東坡站起身，身形有些搖晃。</p>
<p>陸小魚下意識地伸手一扶，鼓足了勇氣求道：“蘇大人，能不能給小女子寫張條幅啊？就、就要你寫‘回贈肉’的那幾句。”</p>
<p>蘇東坡的字，被稱為“宋四大家”之首，在后世價比黃金，就是在宋朝，那也是千金難求。</p>
<p>只是陸小魚不知道這個，她求字，就像是求張大千的畫一樣，沒想過要拿去換錢。</p>
<p>迎著陸小魚忐忑的目光，蘇東坡?lián)P眉朗笑：“好，拿文房四寶來！”</p>
<p>農(nóng)家院自然沒有文房四寶，陸小魚急得直看祝融，他那芥子空間里一定有。</p>
<p>被陸小魚盯得眉頭策蹙，祝融轉(zhuǎn)了身，再轉(zhuǎn)過頭時，手里已經(jīng)有了一卷上好的宣紙。</p>
<p>張二郎忙收拾桌子，蘇東坡卻來了豪興，沒等張二郎收拾完，已經(jīng)袖子一拂掃落桌上的殘杯，把宣紙鋪好，接過祝融遞過來的筆，在陸小魚捧著已經(jīng)磨好墨的硯臺里飽蘸了濃墨，揮毫而就：</p>
<p>“慢著火，少著水，柴火罨焰煙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時他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p>
<p>果然是那首寫東坡肉的詞，一幅條幅寫罷，他把手中羊毫隨手?jǐn)S出，笑道：“興盡而歸，某去也……”</p>
<p>“蘇大人，還是我們送你回去吧！”</p>
<p>陸小魚追出去想扶住蘇東坡，還沒扶住人，遠(yuǎn)處就有人急急打馬而來，還沒到近處，就先跳下馬來，幾步竄過來，叫道：“郎君，可是讓小的找得好苦……”</p>
<p>伸手扶住蘇東坡，又道：“娘子讓小的來尋郎君，聽說郎君的任命已經(jīng)下來了。”</p>
<p>蘇東坡半合著眼，似乎沒聽到找來的長隨說的什么，只是靜默片刻才忽然睜開眼，笑道：“何懼？管他是窮鄉(xiāng)僻壤還是窮山惡水，某無懼……”</p>
<p>說罷朗聲大笑，抓了韁繩就要上馬。</p>
<p>那長隨忙去扶他，待蘇東坡坐穩(wěn)，就去牽馬轡，生怕蘇東坡摔到。</p>
<p>蘇東坡自己卻是滿不在乎，在馬上還回身拱手告辭：“祝兄，二郎，陸小娘子，若有緣他日再見……”</p>
<p>眼見蘇東坡拍馬而去，那長隨緊著一路小跑追趕，陸小魚下意識地跟上兩步，卻只能目送那一人一馬漸去漸遠(yuǎn)。</p>
<p>這世上在仕途上不順的人有很多，經(jīng)歷不幸、生活坎坷的人更多，可上下幾千年里，卻只有一個蘇東坡，把苦難活成了種瀟灑。</p>
<p>回到芥子空間，陸小魚還一時有點(diǎn)回不過神來。</p>
<p>看看手里捧著的字幅，她眨巴下眼，總算有了點(diǎn)真實(shí)感。</p>
<p>這個紀(jì)念品可真是貨真價實(shí)的寶物。</p>
<p>正要展開細(xì)端詳，旁邊已經(jīng)一條手臂橫伸過來，劈就把她手上的條幅奪了過去。</p>
<p>“那、那是我的！是我求來的……”陸小魚跳著腳，伸手去搶。</p>
<p>可祝融抬高了手，她哪里夠得到，跳了半天也只能扯到他的衣袖。</p>
<p>“跳夠了嗎？”有點(diǎn)不耐煩地掀了掀眉毛。</p>
<p>眼神一對，陸小魚就是沒夠也不敢說，只能訕訕地垂頭：“夠了！”</p>
<p>“夠了就快點(diǎn)去練習(xí)！你以為你做的鱔魚包子已經(jīng)能讓人吃了嗎？”</p>
<p>“沒、沒有……”陸小魚低了頭，不敢再說，轉(zhuǎn)頭直奔灶臺。</p>
<p>練習(xí)得手發(fā)軟，陸小魚開門做生意時都覺得真是沒精神。</p>
<p>晚飯點(diǎn)一到，先進(jìn)門的是鞏利。</p>
<p>看到熟人，陸小魚直覺先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鞏哥來了啊。”</p>
<p>鞏利嚇得身子往后一閃，瞪眼：“你那么熱情做什么？”</p>
<p>熱情嗎？啊，也是，雖然對鞏利來說，他們中午才見過，可在她的感覺里，大概應(yīng)該有一個來月沒見了吧！</p>
<p>唉，這時間的轉(zhuǎn)換可真的讓人難以適應(yīng)。</p>
<p>鞏利縮手縮腳地避開陸小魚，眼一抬，看到兩個小鮮肉，立刻慘叫：“你們家店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個飯店嘛！又不是開影視公司的，一個兩個個個長得像明星似的，你還想不想讓我來吃飯了？”</p>
<p>“怎么不來吃飯？”陸小魚看看笑得靦腆的兩只，有點(diǎn)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鞏哥沒聽過‘秀色可餐’這話嗎？對著美人連吃飯都香幾分。”</p>
<p>“呵，到我這兒是噎得吃不下了。面，還是牛肉面！”鞏利撇著嘴，坐在吧臺上，卻是不老實(shí)地左顧右盼，還直打聽：“小哥兒，那個蘇珊，就是常來吃面的那個美女，她今晚上還沒來嗎？唉，我問你有什么用？你今天才來的……”</p>
<p>惡小汪一掀眉毛，直接就道：“她今天不會來了。”</p>
<p>在廚房抻面的陸小魚抬起頭看了眼：惡小汪說了蘇珊不會來，那就肯定不會來了，只是不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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