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大千雞！”陳師傅低念，憨厚地叫：“這個好聽！”</p>
<p>一旁的陸小魚是真激動，深覺自己見證了歷史。</p>
<p>大千老先生可是很喜歡給菜肴改名的，以他名字命名的就有“大千雞”、“大千鴨”“大千子雞”、“大千干燒魚”、“大千干燒魚翅”等等，還把某酒樓的“大雜燴”改成了“相邀”，覺得這樣才雅氣。</p>
<p>“做菜就和作畫是一樣的，最要緊的就是‘用心’二字。”張大千笑盈盈地說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場中三人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p>
<p>另兩位未來大佬在想什么陸小魚不知道，她自己卻是如受當頭棒喝：用心！這和陳師傅說的‘料理就是戀愛’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她一直做不好菜，是不是不只是天賦問題，還是因為她不夠用心呢？</p>
<p>正在沉吟，男子已經笑道：“先生，牛肉還要過一會才好，不如咱們去外面坐，接著說您在敦煌寫生的事兒……”</p>
<p>“也好，咱們出去說話，海霞。”張大千笑笑，示意男子先走，又扭頭看陸小魚。</p>
<p>陸小魚可不知這位大千老人的弟子何海霞也是一位國畫界的大佬，她只聽到說畫畫的事就頭疼，見先生轉頭看她，她立刻就搖頭：“我幫陳師傅干活。”</p>
<p>張大千一笑，也不勸她，洗了手轉去大廳。</p>
<p>陳健民還要和陸小魚客氣，陸小魚忙道：“陳師傅，您千萬別客氣，有什么要我做的您盡管吩咐，就當我是您的弟子吧！”</p>
<p>陳師傅一笑沒作聲，陸小魚也是反應過來，別說是在民國，就是現代想拜哪位名廚為師也不容易，就是烹飪學校的老師也未必把真本事都傳給學生了。</p>
<p>當下也不好再說什么弟子的話，但陳師傅也沒攆她，她就只管把眼瞪大了，在擇菜、燒火的時候仍盯牢了陳師傅的動作。</p>
<p>陳師傅該是知道她在偷師的，可是卻沒說什么，手上動作反倒慢了一些，正好讓陸小魚看個分明。</p>
<p>和面時放堿時還特意自言自語了出來，和面、揉面、拉面時的動作放慢，嘴上還嘀咕些要點。</p>
<p>陸小魚心里感激萬分，嘴上不說，卻更加殷勤萬分，見陳師傅要歇了心端了竹凳過來，又給他的茶壺里續了水。</p>
<p>“你也喝一杯，這個竹葉青好，還是上回那個什么主任來拜訪先生時送的，上等！也就是先生這樣的主家大方，才隨便喝，要是別人家，哪會給我們這些廚子喝這么好的茶……”</p>
<p>端了茶杯抿上一口，的確清醇爽口，雖說現代年輕人懂茶的少，陸小魚也不大懂得，卻能喝出來這的確是好茶。</p>
<p>擇菜喝茶，干活說說閑話，尤其是聽陳師傅說說做菜的那些小事兒，陸小魚忘了時間，只覺燜牛肉的香味越來越濃，哪怕是她已經墊了些“大千雞”也還是覺得肚子餓得慌了。</p>
<p>陳師傅就笑著讓她去喚先生：“牛肉快好了，看看先生是不是要親自配菜？”</p>
<p>陸小魚應聲去大廳，還沒去屋就聽見里頭一片贊聲，走進大廳才知道大千先生剛畫了一幅畫，眾人正圍在桌前細細看大千先生剛作的新畫。</p>
<p>陸小魚湊近一看，卻是畫的兩顆白菜，兩顆蘿卜，又有一顆茄子，要說畫得好壞，她其實是分不出的，可大千先生威名之下，這肯定是畫得好啊！瞧這畫得多趣味。</p>
<p>舔了下嘴唇，陸小魚訥訥開口：“先生，能不能把這畫送給我啊？我、我……這白菜畫得水靈……”</p>
<p>開完口，陸小魚很覺得不好意思，怎么一時忘形居然開這樣的口呢？兩億呢！誰送你兩億啊！</p>
<p>垂了頭，她只覺得自己臉上發燒，暗罵自己太臉大。</p>
<p>卻不想張大千笑笑，取了一旁的私印蓋了私印，又提筆寫了幾行字，竟是遞與她：“送你——你可是一眼就看出我這蔬菜圖的妙處了。”</p>
<p>妙？妙處？她就說了個水靈啊！</p>
<p>眨巴眼，陸小魚傻傻地道：“我、我也不懂，就是看了想吃。”</p>
<p>她這么一說，眾人哄然大笑，把陸小魚笑得臉紅，卻沒忘了把那幅畫好好收起。不好收在身上又不知該放哪兒，急得眼睛一直亂掃，還是徐霽波笑著幫她收了：“放心，一會走時一定給你帶走。”</p>
<p>陸小魚傻笑下，這才記得和先生說牛肉快好了，是不是要親自去配菜。</p>
<p>還真是放下畫筆就拿菜刀，先生袖子一擺，讓眾人等著又鉆進廚房了。</p>
<p>先是親自切了蔥花、香菜、紅辣椒，又有鹽、糖、醋、醬油、胡椒、辣油、面醬、豆鼓八樣調料，用白凈的細瓷碟裝盤，自然少不了剛才新煎的豆瓣醬。</p>
<p>陸小魚還是頭回見到人吃面這么講究的，嘴上不說，心里卻是嘖嘖稱奇，覺得這樣的吃法才配得上“大千牛肉面”這個名字。</p>
<p>配菜擺進餐盤只等上桌，先生又開始做另一道菜。</p>
<p>這一道菜也是牛肉做的，嫩嫩的牛里脊切絲，加入雞蛋、淀粉、醬油抓勻備用。</p>
<p>發好的粉絲入油鍋翻炸后盛盤，用豬油和菜籽油混合入鍋，再下入味的牛肉絲，不到一分鐘時間就瀝油出鍋。</p>
<p>鍋里留一勺油，蔥花爆香，滑入炸好的牛肉絲，以醬油、料酒、胡椒粉等調味，不到兩分鐘即出鍋倒在擺在盤中的粉絲上。</p>
<p>牛肉紅亮，粉絲白中帶有焦黃，兩色搭配就好似雪臥梅枝，令人眼前一亮。</p>
<p>這一道菜是大千先生常做的菜，叫銀絲牛肉。牛肉鮮嫩爽口，炸粉絲脆生焦香微帶甜，兩種不同的口感與味道卻完美地搭配在一起形成另一種風味。</p>
<p>除了銀絲牛肉，又另有一道炒菜，叫炒六一菜，因為炒六樣素樣，一樣葷菜而得名。也是大千先生的拿手好菜。</p>
<p>別說吃，光是看大千先生炒菜，陸小魚也快要流口水了。</p>
<p>大千先生的兩樣菜炒好，那頭大鍋燒的水也開了，陳師傅就準備下面了。</p>
<p>面是拉面，由陳師傅親手拉出。陸小魚旁觀學習，抻拉之間，那團面在陳師傅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樣，醒好的面團被揉搓拉長，抖手抻拉，細長的面條好似波浪一樣起伏，對折時又像是穿花蝴蝶一樣扭出漂亮的花結，放開一只手，面結在手中打轉，好似中秋的燈籠轉出完滿的團圓。</p>
<p>拉面就在這抻拉對折再抻拉之間變長變細，原本起伏的波浪漸漸平順乖巧，在陳師傅手里滑入翻著水花的沸水中，開出一朵花來，不過片刻就浮了起來，長長的筷子一挑，柔順可愛像一條條的小白蛇。</p>
<p>黃燜牛肉盛入盆中，還沒等陸小魚往外端，何海霞等人已經一涌而入，幾個人你端這道菜，我端那個餐盤，不過片刻就把菜都端進了廳里。</p>
<p>徐霽波親自擺桌，碗筷放好，煮好的面也盛在盆中端了出來，卻是兩樣面，一樣寬面，一樣細面，正是喜寬喜細，隨君自挑。</p>
<p>顯然是來慣了的，眾人都沒客氣，自己上手挑面條，又用勺子舀了黃燜牛肉澆在面上，喜歡加咸加甜加辣，都可以自己動手，再灑上綠的蔥花香菜、紅辣椒絲，吃得那叫一個爽。</p>
<p>這樣的吃法，遠比坐席吃十幾道大菜來得自在。都是熟人，言談無忌，行止不拘，挑面條時也不排隊還故意擠著搶著，惹出一串笑聲。</p>
<p>何海霞放的辣椒絲不少，連吃還邊“呵呵”：“自從來了川省，我都覺得不吃辣就沒味兒了……”</p>
<p>一時間眾人吃面，只聽呼呼聲，桌上另幾道菜倒先沒動筷了。</p>
<p>陸小魚挑好面，舀了牛肉，拌好，才想吃，眼角一瞥，才知祝融竟是端坐著沒有來挑面，眨了下眼，她乖覺地把手中的面碗送上，祝融挑了眉毛瞥她一眼，仍是沒什么表情，卻是接過了碗。</p>
<p>松了口氣，陸小魚這才又挑了碗面，沒有放辣油，拌好了面，夾起面條，才嚼了一口，她的眼睛就亮了。</p>
<p>這面條勁道得很，堿放得好，有堿面獨特的味道，卻又不會覺得苦澀。</p>
<p>面條既柔且韌，不會讓你嚼不動卻又很有嚼勁，每咬一口都能感覺到牙齒被面微微彈動，好似在奏一支新曲。</p>
<p>微黃的面條，濃香的麥香，是今年新出的麥粉，沒有任何添加劑，每一根都粗細均勻，裹著濃郁的牛肉湯汁，不論是從口感還是從味道來說，都是美味。</p>
<p>再吃牛肉，鮮美醇厚，香嫩細膩，除了牛肉本身的肉香外，還另有一種酒香，那是上好的花雕，在火與時間的作用下，浸入牛肉的每一個分子，帶給牛肉另一種無法言喻的醇香，給舌頭無上的享受。</p>
<p>好一碗張大千牛肉面，一碗面下腹，只覺暢快淋漓，哪怕是要減肥都會再想來一碗。</p>
<p>不過這桌上還有別的美味，這第二碗牛肉面，可不像第一碗那樣吃得急了，不只是陸小魚，別的人也是，盛好了面，卻是細嚼慢咽，間或夾上一筷子炒六一菜，或是銀絲牛肉，又或是大千雞，還有回鍋肉，魚香肉絲，但不管吃多少美食，碗里這牛肉面卻還是壓軸的，吃到最后還是要有這碗面才算是真正吃好了這一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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