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季瑊說完,林月汐一陣羞惱,順手扯過身上裹著的衣裳甩在季瑊身上,將季瑊的腦袋蒙在衣裳里面,季瑊伸手將衣裳扯下,抬頭看去,林月汐已經回了房去,緊緊地閉上了門。
他抱著衣裳,嘴角漸漸泛起笑意。
北風拂面,涼意漸漸褪去了臉頰的燥熱,酒意微醺,他微微瞇著眼睛,抬眼凝望著月亮旁邊最亮的那顆星星,輕聲道:“江安哥哥,你妹妹和你說的一點兒都不像。”說著,笑意在臉上暈開,他微微側身,倚在欄桿上。
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那長身玉立的身影也落在他眼睛里。
“江安哥哥——”季瑊沉沉地閉上眼睛,喃喃道,“我一定,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我一定,一定會保護好她的。你放心吧。”
林月汐把房門輕輕拉開一條縫,自縫中窺向外面,見季瑊倚靠在圍欄上,秋風吹拂著他身上單薄的衣裳,心中竟泛起漣漪,她將門拉開,斜倚過去,兩臂抱在胸前,淺笑著看著只身坐在廊下的季瑊。
他也不過是擔心自己,林月汐自然能明白。只是,他未歷此事,怎能懂得自己心中之苦,既不解自己之苦,又怎能來勸阻?
林月汐緩緩抬頭,舉目看向天空。
今日之晴并不持久,頭頂的月亮旁邊又聚攏了云彩。
洛陽的雪不知在何處,而她的前路,也不知在何處。
若父兄知道自己寄于滅門仇人之下,怕是會傷心失落吧,可離開此處,她又能棲身何處?洛陽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可是洛陽不是,那何處為家呢?
前路茫茫,保命為先。
季瑊所言不虛,下密旨的是喻宣良,雖然她能想到謝府滅門與圣旨無印一事定有關聯,可是喻宣良如今是當今圣上,又怎是她一人能抗衡的?
若想查清當年之事,須一人出面。
只是成王哥哥近乎被囚于府中,四處都是喻宣良的眼線,或許自己都自身難保,又怎能幫她呢?況且,現在還是不與他相認為好。
除了成王,剩下的,便只有季瑊了。
可若他不愿,又怎能強人所難。
況且,萬一的確如她在茶樓所聞,一切都是季駱林謀劃,季瑊雖與他不和,但畢竟骨肉之前尚在,怎能為她割舍?到時不是反目,便是相傷。
想至此,林月汐沉沉地嘆了口氣。緩緩踱至廊下,自季瑊懷中拽出衣裳,披在季瑊身上,季瑊驚醒,迷蒙地看著林月汐。
“外面冷,世子回房去睡吧。”說罷,林月汐起身要走,季瑊反手將她攥住,林月汐的手被一陣寒涼包裹,心中卻一陣暖意,臉上羞紅,一陣熱潮。
季瑊酒力涌上,兩眼迷離,淺淺地笑著,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歪頭往林月汐耳邊湊過去。
他口中酒氣呼出,林月汐只覺自己耳邊一陣暖意。
“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季瑊輕聲道,舌根有些發硬,“今日之言,皆是酒后胡言亂語,切莫放在心上。你就安心在這里住下,你要做什么,我不攔著,你要我做什么,開口便是。”
“知道了。”林月汐一手架在他腋下將他扶住,一邊開口應著。
季瑊此刻睡意昏沉,身子也沉,一走一歪往林月汐身上壓過去,林月汐勉強支撐著他,不住地喚道:“世子!季瑊!”
“林姑娘!”季玏把手中的小籃子放下,連忙跑過來,一手攙住季瑊,一手扶住林月汐,待他將季瑊扶穩,林月汐緩緩直起身來,后退兩步。
“我看他在席上沒喝多呀,還把舅舅送回去了,怎么到你這兒醉成這個樣子?”季玏不習武,身子本就虛,季瑊倚靠在他身上,壓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他連忙扶著季瑊在階上坐下,“我去叫人吧,我可抬不動他。”
季玏跑出去叫了兩個人,把季瑊抬了出去,他輕輕拍拍胸前的衣裳,抬手嗅了嗅袖上沾染的酒氣,作出一副嫌棄的模樣,連忙甩了甩袖子。
“二公子來此作甚?”林月汐低頭看著他剛剛拎過來的籃子,問道。
季玏這才想起正事兒,拎起籃子遞給林月汐,笑道:“這是從黔州買來的,今日剛到,本想早點兒送來給姑娘嘗嘗,舅舅一來就忘了此事了——”他將籃子打開,林月汐低頭一看,整整一籃的桔子,她一愣,心下著慌,“我方才路過,見姑娘房中燈還亮著,就想著送來——不然我明日一出門,又不知道何時才能想起來。”
“這——”林月汐有些遲疑。若是送些別的倒還好,季玏竟然送來的桔子。
“哦!買了許多,府上沒幾個人喜歡吃,姑娘不必見外,若是不夠,叫人去知會一聲,我那有的是,再給姑娘送來。”季玏說著,把籃子往林月汐手里塞去,林月汐無措,只得接了過來。
“公子……”林月汐強笑,“公子喜歡桔子?”
季玏撓撓頭,“是。也沒問姑娘喜不喜歡,但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
可是,季玏從不喜歡吃桔子。
林月汐一皺眉。
季玏笑了笑,道:“其實我本來不喜歡吃桔子——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朋友嗎?他特別喜歡,一天能吃掉兩斤,所以我也就喜歡了。”
可是——
不管謝江齊如何哄騙,季玏也從不吃,更別提喜歡。難道他今日有意試探?林月汐拎著籃子,愣愣地看著季玏。
季玏順手從籃中摸過一只桔子,笑道:“姑娘早點兒休息,我走了!”
轉過頭,季玏將桔子捏在手中,緊緊地攥住。
一低頭,眼淚奪眶而出。
他本不喜歡吃桔子,就算和謝江齊在一起時看著他一個一個往嘴里塞也沒有吃過一個。
那天一清早,聽說謝府被焚,他連衣服都沒有換,急急忙忙地跑到謝府門前,看著謝府一片狼藉,看著一個一個被燒的焦黑的尸體在院中擺放整齊,跑到一邊吐了許久。
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路過長生街,買了兩斤桔子。
回到府上,他把自己鎖在屋里,吃完了兩斤桔子。
手指被汁水染黃,嘴里只冒酸水,嗓子像是吞了火一般灼痛,腹中亦是酸澀難耐。
從那之后,他房中再也沒斷過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