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江齊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不住地抽搐著。晚風(fēng)乍起,吹干了他身上一層薄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巷子里越發(fā)黑暗,謝江齊不敢出聲,訥訥地看著唯一亮著的那盞燈漸漸遠(yuǎn)去,眼淚不再往下流,臉上的淚也已風(fēng)干了,冷風(fēng)拂面,有些刺痛。
前面一行人轉(zhuǎn)過彎去徹底失了蹤影,謝江齊才大喊一聲,撕心裂肺地呼喊在暗夜里飄蕩。他一手撐地緩緩地爬起來,秦少恭推得那下摔得重,他感覺右腿上似乎擦破了皮,右手掌上也是鉆心的疼,他左手輕輕在右手掌上撫了撫,有些發(fā)黏,許是流血了,謝江齊“嘶”地叫出聲來,又被自己的聲音嚇到,惶恐地向四周瞧了瞧,卻只見一片漆黑,心中又添幾分恐懼。
他彎下身輕輕在右腿痛處揉了揉,直起身來喘息兩口穩(wěn)了穩(wěn)心神,按著謝江安他們走的方向往前走。
陣陣晚風(fēng)佛過面頰,額前的碎發(fā)被吹起又落下,身上的汗起了又干。那晚風(fēng)里還帶著陣陣的桂花香氣。
按著他們走的路子,謝江齊轉(zhuǎn)過彎去,再往前就有人家了,也便有了光亮,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著,腿上的傷處在衣服上擦得更是疼痛,緊咬的唇也滲出淡淡的血腥味。
在轉(zhuǎn)過一個彎,便已能看見謝府的影子。謝江齊驀地停下來,只覺得腳下發(fā)軟,心中打顫,不敢再往前走。拂面而過的晚風(fēng)里,已不在是桂花香,是一陣一陣愈發(fā)濃郁的血腥氣。謝江齊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將肩下的衣裳打濕了。
一陣又一陣的喧鬧,哭喊,哀嚎從謝府方向傳來。
叫得謝江齊頭一陣一陣發(fā)昏,腳下一軟,扶著墻邊跌坐下來,全身打著哆嗦,就算他死死地咬著牙也止不住。他這會兒才明白了秦少恭說的話。
頓時又覺臉上泛起涼意,新淚已浸潤舊痕。
他扶著墻,緩緩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往謝府的方向挪動,越近,哀嚎聲越是清晰,血腥味越是濃郁,越近,腳下越是無力,心底越是悲涼。眼前一陣又一陣的模糊,臉頰上的淚如決堤般流淌。才走兩步,只覺得眼前發(fā)黑,他靠在墻上勉強(qiáng)支撐著幾欲倒下的身子,這時,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低聲道:“跟我走。”謝江齊未及反應(yīng),已被那人拖拽出去,那人看上去年歲不大,手上力道卻不淺,應(yīng)該是練家子。謝江齊回身往謝府方向看著,想用力掙開那人的拉扯卻不得,反而被那人攥得更緊。
被那人拖拽出謝府門前的街去,拖進(jìn)了一處破舊的屋子里,滿月斜照,從一扇破爛的窗口中映照進(jìn)來,借著光,謝江齊看見屋里堆放著柴火,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屋頂上、墻角邊四處結(jié)著絲網(wǎng),被門外吹進(jìn)的風(fēng)吹起,在半空里飄飄蕩蕩,到處都是塵土的味道。
被那人推到一堆柴火旁,那人轉(zhuǎn)身去關(guān)上了門,背對著謝江齊道:“在這兒待著,不要亂跑,明早我送你出城。”說罷那人便推門出去,在外面徘徊了一陣才離開。
謝江齊坐在柴火旁,卷起褲腿,右腿上那處確是破皮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絲滲出來,他伸手去碰了碰,一陣刺裂的疼痛鉆心而來,他呻吟一聲,迅速放下褲腿,頹然地向后倒去,枕在身后的柴火上。月光照進(jìn)來,正好撒在他的臉上,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謝江齊睜著眼睛,努力地回想著剛剛那人的模樣,只知他年歲不大,頂多十四五歲,穿著并不像普通人家,大抵是京中那位大臣府上的公子。只是,那張臉謝江齊卻始終沒有看見,只是在他將自己放在此處剛轉(zhuǎn)身時隱約間看見他右臉鬢角處有一顆痣,其他的,再也記不起了。
謝江齊緩緩地坐起來,起身走到門前,伏在門上聽了聽外面的聲響,一片凄寂,除了幾聲秋蟲鳴叫再無他響,想必此處定然是偏僻至極。謝江齊輕輕拉開門,那門吱扭作響,他咬著牙盡力緩些,免得聲響驚動周圍不知有沒有的人。
拉開門,謝江齊站在里面探出頭往四周瞧瞧,四處看不見人影,便躡手躡腳地邁出腳來,又往四下瞧瞧,一邊警惕著四周來人,一邊往來的方向走。他依稀記得那人帶自己來時的路,他清楚按照來的路回去定然能到謝府。
他是不敢一人呆在這里的,帶他來的那人他又不認(rèn)識,誰知道是不是和那個高頭大漢一伙的,萬一將自己關(guān)在此處,半夜趁自己熟睡下了殺手,那他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這一路偏僻,秋蟲兒又時不時鳴叫,晚風(fēng)也時時作響,他身上冒著虛汗,一步三回頭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跟來。
循著月光,倒也能摸到路,只是腿上傷處不斷作痛,腳下自然慢,叫他心中煩躁。一路驚恐,轉(zhuǎn)過幾個彎去,謝江齊便有些迷了方向,三面皆是高墻聳立,來時沒有經(jīng)過此處,這樣他慌了神,站在原地四處張望著,確定無路可走便只好退了出去,又尋了另一條道,越走越是心虛,只覺得與來時所見不同,心里也是越來越怕。
但他一直走著,按著他記著的方向,一路走著,從未停過。良久,終于看見前面一處燈火,他大喜,快走兩步,上了前面的大道,朝四處張望一番,竟是長生街。此刻長生街上燈火依舊亮著,只是街上人已稀少,連街旁的小攤都已經(jīng)撤掉了,只剩下三三兩兩的行人步履匆匆地趕路。
夜已深了。
上了長生街,謝江齊便知道如何回府了,便不顧腿上傷痛,加快了腳步往謝府方向趕。
走得近了些,已聞不得哀嚎聲,嗅不得血腥氣,只見謝府方向濃煙滾滾,升到半空,又被秋風(fēng)向四處吹散。謝江齊一個趔趄,一手撐在旁邊的墻上支撐住身子,待他穩(wěn)住,邁開步子往濃煙起處跑去。
越來越清晰的燒灼的聲響,越來越濃郁的焦?fàn)的氣味。
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謝府大門中涌出一行人,他轉(zhuǎn)身貼在墻上,瞧見他們將謝府落了鎖,幸好那些人往另一個方向去,謝江齊屏住呼吸看著他們走遠(yuǎn),聽著他們大聲笑著:“總算能回去睡個好覺了!”
“聽說這次一人賞銀六兩!”
“還說什么鎮(zhèn)南大將,這功力也不過如此嘛,堂堂大將軍府,百十號人就殺了個干干凈凈!”
“老大竟然還說作孽,叫這一家子在仲秋夜團(tuán)圓,算是功德一件呢,造哪門子孽!”
“這火,得燒上一夜吧?什么謝府?什么大將軍?明個一早,就都化成灰了!”
那火,真的燒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