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之后，朝廷邸報傳達各地，宣王繼位，改國號承元，三日后行登基大典。

　　看到邸報時，謝江齊心里說不出的苦悶，倒也不是因為新帝不是成王，只是想起成王那句“父子多于君臣”，心里莫名的感懷。先帝駕崩之前，成王日日在安華殿侍奉，寸步不離，或許他也幻想過那個盛世之主的父親將天下帝王之位傳于他吧，或許也幻想過要像他一樣做一代賢君，亦或是更大膽的，做一代千古帝王得后世敬仰。

　　或許父親和哥哥說的對，只要他們想爭，成王也不是沒有勝算，雖然謝江齊也不懂為何成王放棄了這樣的機會，但是他似乎感覺的到，他說出那句話時還有些不甘，還有些落寞。

　　那今日，看到這邸報時，心中的不甘和落寞只怕是更盛吧。

　　“想什么呢！”謝江齊正出著神，被拍在肩頭的一巴掌喚醒了，抬起頭來，只見謝江安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沒想什么。”謝江齊低下頭，隨手將案上的一本書冊胡亂翻了翻。

　　“說謊。”謝江安笑著在旁邊坐下來，“書都翻錯了，還說沒想什么。”

　　謝江齊這才細看，原來手下那不是書冊，是自己以前習的字，昨個兒剛訂在一起。謝江齊撇撇嘴，將那冊子扔在一邊，“你來干什么？”

　　“奉父親之命，前來查看你的功課。”謝江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過剛被謝江齊扔在案邊的冊子，隨意翻看兩頁，心思卻在謝江齊皺起的眉頭上。

　　“算了吧你，”謝江齊道，“爹現在才沒心思管我呢，我早就問過秦伯了，他一早就沒出門了，還把送粥的丫頭給攆出來了。”

　　謝江安淡淡一笑，“果然是越大越不好騙了。”

　　“爹爹到底怎么了？就因為這破玩意兒？”謝江齊將邸報扔給謝江安，謝江安接住，輕輕放在書案上，“禮部來人，請父親去商議新帝登基大典事宜，他怎么肯去，在房里生悶氣呢。”

　　“生悶氣有什么用？”謝江齊道，“早晚不還得去？”

　　謝江安一笑，抬起手輕輕拍在謝江齊的后腦勺，“少說風涼話了！爹心情不好了，遭殃的還不是你啊？”

　　謝江齊撇撇嘴，這話的確不假，他也不知如何反駁，只好悶悶地又問一遍：“你來干什么來了？”

　　“我說齊公子，您這個忘性還真是不小。”謝江安呵呵地笑起來，“今日洛陽城開市，你若不去，那我自己去了。”說著，抬腿就要出門，謝江齊這才想起來，連忙叫住謝江安，故作不悅地道：“誰說不去了！”邊說邊慌忙登上鞋子，隨手摸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一邊系帶子一邊慌慌忙忙往外走。謝江安停下來，看著他不住地笑。

　　出了房門，行至前院，正巧遇見謝梁，看他陰沉著臉，大抵是要去勤政殿商議大典事宜，謝江齊暗笑一聲，立刻恭恭敬敬地垂首肅立。

　　“這么著急出門？去哪啊？”謝梁沉聲問道。

　　謝江齊微微抬了抬頭，不敢看謝梁，眼睛瞥向他處，謝江安垂首道：“早先說宮里事一了就帶齊兒去蹴鞠，今日開市，就帶他出去逛逛。是兒許諾在先，父親莫要讓兒失了信用。”

　　“在家憋了那么久了，去吧，你看好他，莫要亂跑就是。”謝梁道。

　　“父親放心。”謝江安道。

　　謝梁垂眸看了看謝江齊，便走了，邁出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江安，多帶些銀兩，他若有什么想要的，買給他就是。”說罷，也不待二人回話，便回過頭去走了。

　　謝江齊愣了愣，有些受寵若驚。

　　“爹剛剛說我若有什么想要的就買給我？是我聽錯了嗎？”謝江齊愣愣地，磕磕巴巴地問謝江安，謝江安只是笑了笑，也沒說什么，抬腿就走，謝江齊回味著謝梁的話，暗暗笑了笑，滿足得很。

　　洛陽城南設一處鞠場，是匯云社所設，匯云社每年冬天都會在洛陽開一次蹴鞠賽，各地的鞠社都會來到京城比試一場，此時又正是閑來無事的時節，莫說王侯氏族，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會花上幾個銅錢去看一場，這一連十幾天，匯云社的鞠場日日都是人山人海，叫喊聲、喝彩聲不絕，先帝也曾到過此處，贊嘆一句“盛世大寧”，賞了匯云社五百兩白銀。

　　沒有比賽時，匯云社也是日日出場，社中蹴鞠能將有甚，每日都能搏個彩頭，得幾塊賞錢。也會有無事的公子們花上幾兩銀子玩一場。匯云社進進出出人來人往，紅火得緊。遇上國喪，閉市十二日，今日開市，鞠場外早有人在等候了。

　　謝江齊二人來到匯云社時，正好遇上鞠場開門，看著前面魚貫而入的人群，謝江齊有些掃興：“人太多了，要不我們改日再來吧。”

　　謝江安倒是沒被這人海擾了興致，滿臉的歡愉：“你不是喜歡熱鬧嗎？怎么看見人，又不高興了？”

　　“誰說我喜歡熱鬧了！”謝江齊撇撇嘴道，“這么多人，看也看不著，輪也輪不到，白白在殿外站上幾個時辰。”

　　“昨個兒我已經來過了，訂了位置。”謝江安看他確實不高興了，這才跟他說，謝江齊一臉震驚，“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早說了，你定又要拖上半個時辰才肯動身。”謝江安笑道。

　　“這個日子，定個好位子，花了不少錢吧？”謝江齊問道。

　　“又不要你付！”

　　光是入場，便耗了一刻鐘，后面也有人等得不耐煩走了的，謝江齊回頭看了看，后面這些人，有的滿面歡喜，有的勾肩搭背談笑，有的愁容滿面，有的焦躁不安，暗自覺得好笑。

　　進去之后，便有人帶著二人往前面去了，在離鞠場最近的觀殿落座，又殷勤地奉上茶水點心，謝江齊又要了一碟蜜桔。

　　“都忘了你喜歡吃蜜桔，剛剛該買些過來的。”謝江安摸過一個剝開皮，又細致地把桔絡擇掉，遞給謝江齊，“回去的時候買些吧。”

　　謝江齊接剝好的蜜桔，輕輕掰下幾瓣送到謝江安嘴邊，謝江安推了推，笑道：“你吃吧！我可不敢跟你搶。”

　　“不吃算了。”謝江齊道，將那幾瓣塞進自己嘴里，有些酸，謝江齊笑了笑，將剩下的遞給謝江安：“真不吃啊？甜的，真的特別甜！”

　　“你說的話能信嗎？”謝江安遲疑地接過來，盯著看了片刻，猶猶豫豫地吃進去了，剛咬進嘴里，謝江齊就憋不住笑了：“怎么樣！沒騙你吧！”

　　謝江安皺著眉，艱澀地將那塊蜜桔咽下去，端起茶水來連喝兩口。

　　謝江齊見他這副模樣笑得前仰后合的，身下的椅子跟著一晃一晃的。

　　“都被騙了那么多次了，還上當。”謝江齊笑道，又剝開一只蜜桔，帶著桔絡便胡亂地塞進嘴里。

　　“以后再也不信你了。”謝江安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