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葉南秋口中知道了季元清兩天之后便回啟程回京,林月汐看他那副神色,甚至懷疑他是故意告訴自己的,
她跟葉唐道別時葉唐也沒有相留,葉南秋依舊站在涼亭,看著空無一物的遠處。林月汐問他在看什么,他說:“那日曹成北出事,就是在墻外的那個胡同里。”
“要是我攔住他就好了。”葉南秋輕聲道。
“所以我今日特別想攔住你,可又不想攔住你。”他回過頭來,“你懂嗎?”
她懂。
他怕她因為刺殺季元清惹上禍事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又不想曹成北的仇永生不得報。
他緩緩踱過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溫和,“一路小心。辦好了事情,就回琴川來,只要你安全回到琴川,我自有辦法讓你脫身。”
林月汐點頭應下。
“對了,你可千萬不要殺錯人。”葉南秋突然笑起來,“打探好了再動手!可別把我朋友殺了。”
林月汐白了他一眼,轉身走開了。
葉南秋又緩緩地轉過身去,看著那個方向,低喃道:“罷了,她和你一樣,終究是攔不住,由她去吧。”
出了葉府的門,林月汐一路一路尾隨在季府的人后面。
在他們歇腳的驛館旁的客棧住下,一早便又跟著他們的人一路走過去。
她幾次想過動手,但終究還是有所顧忌。而且,離琴川越遠,她心里那個念頭就越來越明顯。
洛陽,她想再去看一眼,洛陽現在是什么樣子。
就這樣跟了五天,第六天的時候,他們在驛館歇了許久,日頭近午才開始趕路。
林月汐站在客棧二樓上,看著遠處隱隱約約有些熟悉的城墻,心里一陣一陣的泛著酸楚。那是她的家啊!多年不曾見過但在夢里依舊清晰的洛陽啊!
她的親人,都死在那里,都葬在那里。
思著想著,不覺已滿臉是淚。
洛陽就近在眼前。
她越發不敢繼續往前。
看著季府的人遠去,她依舊未動身。
過午,季府的人應當依舊回到府上了,她依舊坐在二樓窗前,呆呆地看著那個方向。
不知道謝府還在不在,不知道那座宅院還剩幾分。
也不知道是否已經出賣給他人,是不是已經改了姓氏。
不知道謝府那些亡魂,是否還在宅院里停留。
若已改為他姓,那些故人亡靈該去何處棲身?
“爹爹······”她喃喃道,“江齊回來了。”
她咽了咽眼淚,去洗了把臉,下樓去了。
這條路她太熟悉了,城門下人群熙熙攘攘,有挑著擔子的小攤販,也有背著行囊的趕路人。
洛陽。
她抬頭看著城墻上的兩個大字。
這個名字,像是在夢里見過。
六年了。
終于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再也不是在夢里相見了,再也不是飄渺不定看不真切了。
她仰著頭,抬起右手,順著兩個字的筆畫在空中描摹著。
像是刻在了心上,更像是刻在了自己塵封多年的記憶里。
心上的傷疤結了痂,她已經準備好再一次揭開,讓鮮血淋漓浸潤她的靈魂。
她臉上露出笑來,那是不同往常的笑,那是仇恨,是痛快,是無怨無悔。
她緩緩放下手,朝著大開的城門邁去。
進了城門,一路往北,再往西,便是長生街。
是她幼時玩樂的去處。
長生街一如六年前那般喧鬧,人們在里面擁擠著,笑鬧著,小攤販們此起彼伏地叫賣著。
她一個人走入長生街,往日舊景歷歷在目,六年前的種種就像做夢一般,在腦海里浮現。
她隨著自己的夢境笑著。
她看見一個一個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浮現,爹爹,哥哥,母親,岳姨娘,草墩子,季玏,秦伯,秦少恭。
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朝她笑著,謝江安愛撫地揉著她的腦袋,謝梁嚴厲的神色下透出溫和和愛憐,岳姨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謝夫人笑吟吟地拉著她的手輕輕拍打著,成王遞給她一塊玉帶糕。
季玏,又被人欺負了,她把他拉到身后,指著穆陽侯家的小崽子破口大罵。
她嗤笑一聲。
在自己的笑聲里回過神來,驚慌地向四下看去,人來人往在身邊擦過,沒有人在意她因何發笑。
她稍稍安下的心又感落寞。
再次回到這里,竟如個陌生人一般。
孤身一人,形單影只。
她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離開那個滿是歡樂的地方。
現在長生街上的笑聲,都是別人的,不是她的。
從長生街出來之后的路便更加熟悉了,每次偷跑出來回去都免不了一頓訓斥,到了第二天還是會跑出來,然后又是一頓訓斥。
那時桂花飄香,整個洛陽都浸在桂花清香之中。
似乎,洛陽就該是這個氣息。
一路走過去,再往前走兩步就是——謝府。
她遲疑了,后退了兩步。
她不知道那座宅院現在是何模樣,是破落,是荒涼,還是掛上了陌生的匾額。
她定了定神,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不敢抬頭,只低頭看著腳下的石子。
直到走到了大門處,她心下發慌,遲疑了許久才敢緩緩地抬起頭。
不是破落,亦不荒涼。
更沒有換上其他的匾額。
“謝府”兩個金色大字懸在高處。
大門緊鎖。
她有些慌亂。
不該是這個樣子。
難道有人買下了這里?又或者買下的那人也姓謝?
不,不會的。
這個時辰,若真是大戶人家不會鎖著門的。
她鼓起勇氣上前去扣了扣門,里面沒有一絲聲響,只有扣門聲在耳邊回響著。
她后退兩步,抬眼看著“謝府”兩個大字,眼淚簌簌而下。
真想進去看看啊,看看那些花草,看看那些亭落,看看那些曾經熟悉的景象。
那些舊事舊景在心頭浮現,一幕一幕痛徹心扉。
她背對大門緩緩地蹲坐下來,雙臂環抱著膝頭,腦袋貼在膝頭上,眼淚自眼角落在臉頰,自臉頰滑落耳側,眼前景象漸漸朦朧不清,她緩緩地閉上眼睛。
“江齊!”
“齊兒乖,把披風穿上,外面風大,要著涼的。”
“爹爹不在的幾日,齊兒功課很好,連陳先生都夸獎呢!“
“南境不太太平,我得回去一趟,齊兒在家要聽你哥的話,不許胡鬧,不許亂跑,更不許惹是生非,不然等我回來,扒了你的皮!”
“爹爹放心吧,齊兒乖得很。”
“爹爹,一路小心,早點兒回來。”
“傻小子,爹爹這不是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