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興生按照曹成北生前的囑咐,頭一個去拿了銀子,轉身朝著中間空著的主座三叩首,起身看了看許承澤,許承澤微微垂眸示意他無事,他離開了。
許承澤微微閉上了眼睛,林月汐撇過頭去不敢再看魏興生遠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把這里當成了家,把這一群人當成了家人。只在此時此刻,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失落和悵惘淹沒了整顆心。
那種苦澀和悲慟一直涌上胸口。
陸陸續續的有人站起來又坐下,看著旁人的臉色猶猶豫豫。
只要稍稍一動,就會引來一片怨憤和質疑,甚至幾聲極低的咒罵。
許承澤雖然閉著眼睛,但他能感覺得到,他們在猶豫,在等待,哪怕是魏興生毅然離開,他們也不能完全放心地踏出這一步。
“想走就走吧,北爺不會怪罪的。”許承澤輕聲道。
這話一出,又有幾人蠢蠢欲動,不安地往四周瞥著,希望有人能先站起來。
薛七咒罵一聲,驀地站起來,道:“你們這群小人,想走就麻利地走,猶猶豫豫地跟個娘們兒似的,一幫混蛋!”說著,他兩步邁到中央,攤手摸了一錠銀子出來,學著魏興生的模樣,在主座前叩首三次,道:“北爺,兄弟先走了,不出一年,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罷,他看向了許承澤,抱拳微微頷首,道:“許先生,三爺,薛七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們的恩情,薛七走了。“說罷,他轉身瞪了下面惶恐地看著他的人,嘿嘿一笑,道:“想走就走吧,北爺不在了,北東西南幫也該散了。“
他說完這話,幾個他手下的人也起身去拿了銀子,朝主座叩首,離開了,薛七站在門外等著,等著他手下的人都出去,圍在一起低語幾聲,便散開了。
一旦開始了,后面的人便也放寬了心,想走的便都去取了銀子,叩首,離開。
他們都哭喪著臉,沒有一絲鮮活氣息,像是在生活里迷失了方向,再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邊前行。
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便是留下來的。
錢童走到許承澤跟前,道:“許先生,差不多了。“許承澤緩緩嘆了口氣,看了看四下零零散散地坐著的二三十個人,道:“先把院子收拾收拾吧,把箱子也送回庫房去,把之前的家伙都擱在庫房吧,北東西南幫的刀都自己留下防身吧。“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們肯留下來是相信我許承澤,你們放心,我不會負了你們,更不會負了北爺。北爺把大家交給我,我一定會照顧好所有人,我拿我的命擔保。“
錢童咬咬牙,道:“許先生,我們信你,不管以后多難,我們都跟著你,就像跟著北爺一樣。“
下面的人也皆應和著。
許承澤淺淺地笑了笑,朝他們擺擺手,他們便都出去了,前院后院地忙活起來。
錢童沒有去,他知道林月汐要走,他想等等她,好好道個別。
許承澤看了看林月汐,問道:“你挑兩個人吧。”
林月汐搖搖頭,“我自己走。”
“不行,”許承澤斬釘截鐵地道:“北爺交代了,你自己一個人去洛陽太危險了——你看陳農行嗎?”
林月汐站起身,“我說了,我一個也不要。”
許承澤還欲再勸,林月汐擺手止住他,笑了笑:“我不去洛陽。”
許承澤面露驚愕神色,錢童訥訥地問道:“那三爺去哪?”
“出去走走,或許十天半月的我就回來了。”林月汐說道,說著,她似玩笑般看著許承澤,“許先生到時可不能不讓我進門呢!”
錢童一樂,拍了拍胸脯:“三爺放心!許先生不給你開門,我拼死也要讓你進來!”
許承澤抬腳踢了踢錢童的小腿,錢童朝他嘿嘿一笑,知趣地道:“那我也去幫忙了,三爺走的時候叫我一聲,我來送送你。”
他極快活地出門去了,甚至只看他的背影都能感覺得到他有多欣喜。
林月汐看著他背影的眼神愈發空洞,許承澤看著她,沉聲問道:“你真的不去洛陽?”
“等我辦完一件事,如果我還想去的話,我會去的。”林月汐道。
“你就不怕錢童失望?”許承澤問道。
林月汐強笑著,回過頭去看著許承澤,反問道:“那你覺得如果我告訴他,有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活著走進這個大門,他不會失望嗎?”
“你至少不該騙他。”
“我騙的人多了。”林月汐轉過身去,緩緩踱至門口,微微仰面看著門外的天空,“他們若想怨恨就怨恨吧,我不在乎了。”
“聽說他還要在琴川待上幾天,好像是有人來此處找他,他也不在官府住了,搬去了郊外的一座院子里。”許承澤道,“需要我幫忙嗎?”
林月汐搖搖頭,“你干你的買賣,別再染指了。”她頓了頓,垂下頭來看著門前的臺階,“別忘了他囑咐你的。”
“雖然在郊外,但是有官兵把守,也不是好闖的。”許承澤沒有回她的話。
“沒關系,大不了同歸于盡。”她淡淡地道。
“值得嗎?”許承澤問道。
她一皺眉,值得嗎?
為了一個男人,甚至可能丟掉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她兩眼噙淚,哽咽道:“你知道嗎?自從我爹和我的兄長死了之后,我從沒有把任何一個男人當做親人,就連墨瀟都沒有。”
就算墨瀟待她再好,中間隔著救命恩情。可是曹成北不一樣,他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她的生活,從此變得一團亂麻,可卻讓她一點一點放下防備,卸下偽裝。
在他面前,她是真正的林月汐。
也更像謝江齊。
許承澤沉默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輕聲道:“我會叫幾個人去……”
“不用。”林月汐打斷他,“我一個人去。”
許承澤緩緩嘆了口氣,道:“那你,一路小心。”
林月汐回過身來,輕柔地笑著,“我就知道你不會攔我,答應我,不要告訴錢童,不要告訴任何人。”
許承澤愣了愣,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