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梁的態度讓人難以捉摸,但他并未為難,謝江安吩咐人把晚飯送到謝江齊房里時謝梁也沒有說什么。
謝江安剛剛放下心來,謝梁便吩咐他晚飯之后要他和謝江齊一起到書房敘話,說是有話要問,謝梁說得和善,但謝江安心里卻打起鼓來,一頓飯沒有安下心。
謝江齊一聽說要去見謝梁,嚇出一身冷汗,撒謊什么的他倒是不擔心,而且還有謝江安在一邊幫忙圓謊,只是這臉上的傷······
進書房的時候,謝江齊縮在謝江安身后,進去之后行罷禮也只是低著頭不敢抬起來。一向鎮靜的謝江安此刻也不免有些慌神,時不時抬頭打量打量謝梁的臉色。
“昨晚又貪玩兒了?”謝梁的聲音很低,一如既往的低,低沉里透著不可違抗的威嚴。
謝江齊歪過頭去看了看謝江安,手心里出了一層汗。“嗯······”謝江齊咬著嘴唇,膽怯地應著,伸手攥住了謝江安的衣角。
“好些了嗎?要不要叫個大夫過來瞧瞧?”謝梁直直地盯著謝江齊,謝江齊心里發虛,更是不敢抬頭,“沒······沒事······”謝江齊吞吞吐吐地道。
“昨兒個應只是有些著涼,也未發熱,睡了一下午了,應該沒什么大礙,父親不必掛記。”謝江安輕聲道,邊說邊轉過臉來對著謝江齊笑了笑,讓謝江齊安心不少。
“臉上的傷呢?也沒大礙?”謝梁沒抬頭,話里也沒有怒意,似是隨意一問,二人卻驚得不知如何回話。
遲遲未有回應,謝梁便起身朝謝江齊走過來,謝江齊害怕,連連后退兩步,死死地低著頭。
“抬頭。”謝梁低聲命令道。
謝江齊不敢,咬著嘴唇,身子有些發顫。
“抬頭爹瞧瞧!敝x梁又道,語氣倒是緩和了些。
謝江齊手指在身后不知所措地胡亂揉搓著衣裳,最終還是抵不過頭頂上謝梁那股子威嚴的目光,緩緩地抬起頭來。
臉上的淤青,是眾人扭打在一起時不知被誰揮了一拳。以往打架,謝江齊從未吃過虧,就算是挨幾下,也從未掛在臉上過,撒謊也好能好圓些,這次真是失手。
“還疼嗎?”謝梁輕輕撫了撫淤青處,和聲問道。
謝江齊搖搖頭,小心翼翼向上瞧著,察看著謝梁的臉色。謝梁臉上倒也沒有怒意,謝江齊剛剛有些安心,臉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差點兒叫出聲,他奮力掙開謝梁的手,捂著臉惶恐地看著謝梁。
“還說不疼,稍稍用力揉一揉就疼成這樣!敝x梁嗔怪道。
謝江齊捂著臉,自己輕輕地揉了揉,小聲嘀咕道:“這么用力揉當然疼了······”
“怎么弄的?”謝梁又問道。
謝江齊咬咬唇,不敢說實情,只好硬著頭皮撒謊:“昨日去蹴鞠,不小心碰到了,就這樣了!彪m然撒謊是常事,但今日不知為何,謝江齊沒有往常那般坦然,眼睛不自主地往別處看去。
“今日去篤勤齋沒有?”謝梁又問道。
“去······去了啊······”一提到篤勤齋,謝江齊不免開始冒冷汗,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
“就這樣去篤勤齋,你的同窗們,沒有笑你?”謝梁突然笑起來,目光里帶著謝江齊少見的溫和。
見謝梁笑了,謝江齊料他定然是還不知今日篤勤齋之事,便也安心,撇撇嘴,仰起頭道:“他們可不敢!”
謝梁笑著坐了回去,輕聲道:“我不在這幾個月,又惹什么禍沒有?”
謝江齊看了看謝江安,作出一臉委屈,反問道:“我能惹什么禍!大哥不會又告我狀了吧?”
“你若是沒惹禍,你哥還能捏造個罪名出來?”謝梁笑道。
“齊兒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不懂事了,近來安分,不曾惹事!敝x江安輕聲道。
“你看!”謝江齊撇撇嘴,“這回信了吧!”
“近來功課如何?”謝梁又問道。
“每日都在篤勤齋聽學,陳先生近日在講《孟子》,昨日講到《萬章》上篇,齊兒已經能背了。”謝江安答道。
謝梁滿意地點點頭,“背來聽聽!
背書,謝江齊擅長,《萬章》篇他又偏偏喜歡,早就爛熟于心,張口便來:
“萬章問曰:‘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
孟子曰:‘怨慕也!
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舜怨乎?’
曰:‘長息問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則吾既得聞命矣;號泣于旻天,于父母,則吾不知也!鞲咴唬骸欠菭査病!蚬鞲咭孕⒆又模瑸椴蝗羰琼ⅲ何医吡Ω,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于我何哉?’”
背到此處,謝江齊突然停下來,悵然若失地看向謝梁。
“怎么了?”謝梁聽他背得流利,心中正歡喜,這一停,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謝江齊搖搖頭,神色有些黯然,“世上之事,最傷心無奈的,莫過于求而不得吧。若一個人終身都在努力地討好父母,只為得到只言片語的贊許,若是終生不得,那么他,會心生怨恨嗎?”
謝梁愣了愣。
“怨恨也好,不怨也罷,又不是每個人都是舜!敝x江安撫了撫謝江齊的腦袋,柔聲道,“況且,終其一生追求一物,就算求而不得,也不會怨恨!
謝江齊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謝梁是否聽懂自己所問,也不知道謝江安所說是否與自己所問相干,只是心里低落,低落得想要落淚。
“看來書讀的不錯,有些道理你此時不懂,等年紀稍長些,閱歷再多些,自然會懂的!敝x梁笑道,轉而又問:“劍術呢?《常安劍譜》習到哪一節了?”
這一問,謝江齊也顧不上低落了,撇撇頭看了看謝江安,又低下頭去。
這劍譜,自從謝梁兩月之前離京,他就再也沒有翻開過。自幼便不喜歡習劍,偏偏又生在習武之家,從五歲便被棍棒逼著習劍,到現在,十一歲了,也沒能練成一套劍譜。謝梁雖然時常因此作怒,但倒也沒有強逼,只是時不時問問,時不時逼他練幾日,他又時常不在京,左右是顧不上。
上次離京之前,他交代謝江安看著他習謝家祖傳《常安劍譜》。起初,謝江安還是想著的,但次次都被謝江齊說個囫圇話蒙混過去,后面他便也松懈,府上也不清閑,漸漸便將此事忘卻了,此時謝梁過問起來,兩人都不知如何答話。
“嗯?”謝江齊不說話,謝梁又看向謝江安,“習到哪了?”
“父親也知道,一提到習劍齊兒就怠惰了,《常安劍譜》沒習幾節,剛學到第五節藏花掃雪,練的也是馬馬虎虎。”謝江安道。
謝江齊聽他說著,甚是心虛,皺著眉看著謝江安,謝江安倒還穩得住,謝江齊穩穩心神,看著謝梁的臉色。
“嗯,還不錯!敝x梁知道謝江齊不喜歡習劍,自然也不意外,“今日晚了,明日一早去后園,我要看看到底有多馬馬虎虎!
“啊?”謝江齊震驚,慌慌張張地扯了扯謝江安的衣角,示意他說句話阻攔。謝江安自己也有些慌神,連忙勸阻:“爹,還是別看了,怕您生氣!
“這是什么話!”謝梁板起臉來,“他我還不知道,能習劍譜我都意外,至于練成什么樣子,我也只是過過眼,還能跟他計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