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月汐第一次見到季元清。

　　她對這個名字還是有些印象的。季元清倒不是季駱林的兒子，是他兄長的兒子，他的侄子。

　　季駱林兄弟二人，季駱林承襲了季府世代的虎賁中郎將，兄長季駱石南征北戰，鎮守一方，曾拜鎮南大將，也是深受倚重，但是一次征戰中被敵軍圍困，死在亂軍之中了。

　　他死的時候林月汐并不記事，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次征戰，帶兵從洛陽馳援南境的是謝梁，也從此之后，謝梁才代替季駱石駐守南疆，后來晉封鎮南大將。

　　季駱石有個獨子，就是季元清。他死后，季元清便住進了季駱林府上，那時季駱林長子季瑊也還小，季元清也不過五六歲模樣，倒是乖巧懂事，又聰慧，季駱林很是喜歡他，就算是林月汐記事時，也常聽謝江安和他那些朋友們提起季元清。

　　林月汐記得季元清還有一個原因，她清楚地記得季元清和當時的宣王關系很近，這也難怪，宣王自小養在季貴妃膝下，按理說也該叫季駱林一聲舅舅。

　　但和宣王關系好的人，林月汐都很討厭。從宣王繼位時開始，對這些人厭惡到了極致。

　　她抬眼偷偷打量著季元清，見他生的也算眉清目秀，只是眼睛小，和那張臉極其不相稱，而且看上去就讓人心生厭惡，倒不像是以往聽說過的“聰慧機敏”，而是心機深沉。

　　林月汐向來討厭心機深沉的人。許承澤算個例外。

　　王異介紹之后，季元清做出一副熱絡的模樣伸手過來拉住曹成北，“早就聽說北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氣度不凡呢！今日真是幸會！快坐！快坐！”

　　林月汐看著他這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又想起來了一個名字——蘇承萬。

　　她一陣惡心。

　　季元清拉著曹成北在席間入座，又看向了林月汐，林月汐強咽下厭惡，擠出點兒笑容來，朝他微微頷首，季元清笑了起來：“三爺也是威名赫赫啊！”

　　“不敢。”林月汐垂首道。

　　“哎？都不是外人！”季元清走過來，虛扶著林月汐，躬身請她落座，林月汐連忙回禮，在曹成北身側徐徐落座。

　　酒宴已經擺好，一旁的幾案上擺著兩壇酒，聞著氣味大抵是桑落。

　　酒沒有開壇，酒碗也還扣在茶盤里。

　　林月汐仔細打量著桌案上的一碗一碟，看上去倒不像是在酒菜中下了毒。

　　季元清朝謝青招招手，謝青又揮手示意身后的侍婢，侍婢將茶盤中的酒碗一一取出，在眾人面前擺放好，擺在林月汐面前時，曹成北伸手一攔，笑道：“謝大人不會沒聽說吧？我家三爺不喝酒。”

　　謝青一愣，立刻滿臉歉疚地笑了笑：“實在抱歉！是我疏忽了！”接著轉面去叫身后的侍婢給林月汐上了一壺茶。

　　酒碗擺好，王異親自去抱過一壇酒來，一開壇，一股濃郁的酒香氣迅速溢滿了整個屋子，果然是桑落——這位季大人倒是大方。

　　曹成北低頭看著王異在自己面前的酒碗里倒滿一碗，酒水濺出來些，灑在了碗邊，他笑道：“季大人怎么知道我喜歡桑落？”

　　季元清笑了笑：“北爺豪爽，想來喜歡烈一點的酒嘛。”

　　曹成北笑著點點頭，端起碗來湊到鼻下嗅了嗅，“嗯！是燕璋樓的桑落，好酒！”

　　“北爺好嗅覺啊！”季元清附和道。

　　等桌上酒碗一碗一碗地添滿酒水，王異將壇子放在一旁，在下首落座。曹成北手指在桌案上打著旋，將濺出來的酒水畫成了個圈。

　　“不瞞季大人說，今日派人去請，可把我嚇壞了。我曹成北不過就是個鄉野莽夫，還是個鹽幫幫主，這身份上不得臺面，季大人怎么能請我來呢？”曹成北道。

　　季元清聞言，端起往來敬了敬曹成北：“北爺受驚了！”說罷，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喝完一碗，他將酒碗往桌邊擱了擱，示意王異給他倒酒。

　　“我聽說了，那個金詹是北東西南幫的人，是北爺的人，官府殺了北爺的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不然，我和二位大人都沒法跟上面交代，您說是不是？”季元清一邊接過酒碗來一邊說道，面上看不出絲毫的波瀾，“再說了，在琴川，北爺那是數一數二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來琴川第二回了，不得見見？”

　　說著，季元清又端起碗來，定定地看向曹成北。

　　“哦，原來是這樣。”曹成北應道，伸手去端酒碗，林月汐立刻在桌案一下拽住他的袖子，曹成北一愣，垂眸思忖片刻，將手松開了，又道：“季大人有句話說的不對——金詹殺了朝廷命官，犯了死罪，他死了也是應該的，怎么就成了不得已的事情呢？再說了，雖然我曹成北平日最厭惡的就是隨隨便便動我的人，可是若他們真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也不能包庇，畢竟，我也是個通情理的人。”

　　季元清見他不端酒，笑著將碗放下了，他輕輕搖搖頭，道：“看樣子，北爺對金詹的死還是有些怨氣的。”

　　“怨氣不敢說，就是不知道季大人今日叫我來，到底是什么意思。”曹成北沉了臉。

　　季元清抬頭打量著他的臉色，兩只小眼睛瞇成一條縫。

　　片刻，他止住了笑，也沉下臉來，正色道：“既然北爺問，那我也便直說了。”

　　他直了直身子，“那晚沈治遇害，你就在他府上對吧？”

　　曹成北垂了垂眸子，“對。”

　　“另外還有一個人——叫梁塵對吧？”季元清漸漸露出些笑意來，只是這笑不是高興，不是禮貌，是得意，他一臉的得意，讓林月汐一陣慌亂。

　　今日一宴，果然是個局。

　　曹成北咽了咽唾沫，直勾勾地回望著季元清，他冷笑一聲：“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季元清愣了愣，臉上又添了幾分笑意，“是嗎？”他淡淡地問道，伸手摸過酒碗來，捏在手里轉了轉。

　　“那晚我的確遇見一個人，從正房里慌慌張張地跑出來，穿了一身白，跟喪服似的，把我嚇了一跳。”曹成北淡淡地道。

　　季元清歪了歪頭，笑道：“誰不知道北爺好膽量，怎么會怕人呢？”

　　“我是不怕人，但我怕鬼啊——大半夜的院子里一個白影亂竄，誰知道是人是鬼，而且那府上頭幾日剛死了個小妾，叫王玲珠，是賈修為強娶的良家民女，誰知道是不是她的冤魂從井里冒出來找人索命的！”

　　說著，曹成北看著季元清逐漸發白的臉色，嘴角漸漸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