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從來不會太長。很快,金詹被絞死的消息便傳到了幫里。
那天曹成北一口飯都沒吃下去。
尸首是許承澤叫陳農幾個人去收殮的,也沒往回抬,直接埋了。他選的墓地是個好地方,就在謝東墳旁,清凈,又不至于孤單。
林月汐坐在階上,看著天上蒼白的太陽,此刻的陽光絲毫不刺眼,完全可以直直地看過去。
冬天嘛,總是這般清冷孤凄。
昨晚刮了一夜的北風,今天更冷了,錢童抱著斗篷站在她身后,兩手不住地摩搓著。
“三爺,外面太冷了,咱回去吧。”
“三爺,你看屋里的爐火正旺呢!”
“三爺,再待下去我就凍死了,可就沒人陪您說話了!”
“三爺······”
錢童不住地提醒她,可她依舊無動于衷。
再喚她時,她緩緩抬起頭,看著錢童恨不得縮成一團的模樣笑了笑,“冷就回去唄?不用陪我。”
錢童兩手捂在嘴邊哈了哈氣,“三爺,我可就剩下一條腿了,你是巴不得我被北爺廢了吧。”
林月汐聞言笑道:“北爺現在可沒工夫管你,你擔心這個做什么?”
錢童嘿嘿地笑了兩聲,在林月汐身側坐了下來,將斗篷抱在胸前,兩手都塞進斗篷里。
“三爺,你們是要走了嗎?”他問道。
林月汐思忖片刻,“或許吧。”
“怎么或許呢?”錢童問道,“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林月汐仰起頭來,讓柔和到虛弱的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你是怕北爺反悔嗎?”錢童又道,“北爺可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做的。”
林月汐歪過頭來,緩緩點點頭,“我相信他。”
“那你不踏實是為什么呀?”錢童更是疑惑,又問道。
“我也不知道。”
曹成北的門徐徐地被拉開了,他立在門口,看著階上坐著的兩人,蒼白的臉上漸漸起了紅潤氣色,就像這冬日的太陽有了柔和的光。
錢童不再看著林月汐,也不再追問,只是悵然地坐著,兩手縮進斗篷里,漸漸暖和了起來。
曹成北緩緩地斜過身去貼在門上,兩臂抱在胸前,依舊看著階上沉默的兩個人。
北風拂過她的頭發,吹亂了她額前的青絲,吹起她的衣袖,吹動她的衣擺。入眼的她就像在寒風里抖動著,就像柳枝兒,那么柔弱,那么綿軟。
但她不是。
他知道她不像柳枝兒,她更像冬雪下依然傲立的梅,那么熾烈,那么倔強。
如果不是因為她,今天死在絞刑架下的就是自己了吧?
如果真的死了,她會不會難過,會不會痛哭,會不會在夢里念起自己的名字?
或許,不會吧。
與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個匪,把她騙到北東西南幫,擾亂了她的生活的匪。
是啊,自己就是個匪啊。
她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妙人兒,怎容他有半分非分之想?
他沉沉地舒了口氣,努力擠出點兒笑容來,朝兩人道:“還能動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錢童一看是曹成北,立刻綻開笑容,片刻又裝出委屈的模樣,嘟囔道:“我就快凍成冰塊了!三爺還是不肯回去!”
“那你自己回去唄?”曹成北道。
錢童撇撇嘴,“我可不敢,我可就這一條腿了,還得留著呢,我可不想一輩子都下不了地。”
“那就留著這條腿,把舌頭割了吧。”曹成北一臉正經地道。
錢童立刻跳了起來,“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整天只能‘啊啊啊啊啊’的!我還得陪三爺說話呢!”說著,他轉頭去看林月汐,“三爺!你可得說句話!你看北爺就知道欺負人!”
林月汐低聲道:“我可管不了。”
錢童撇撇嘴,一把抓過拐杖,抱著斗篷往林月汐屋里去了。屋里的爐火是他生的,旺得很,火苗竄上竄下的,他在旁邊坐下來,兩手伸了過去,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朝外面道:“還真是舒服啊!比外面冰天雪地的強多了!”
曹成北兩步邁了進去,錢童一樂,立刻起身給他讓座,他擺了擺手招呼錢童靠過去,錢童剛一往他身邊湊過去,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錢童的后脖頸。
錢童一臉錯愕地仰頭看著他,他竟還笑吟吟的,錢童立刻一陣羞惱,道:“你干什么啊!動不動就打人!”
曹成北一手搭在錢童的肩頭,錢童撇撇嘴,不高興地晃了晃身子想要甩開他,曹成北卻笑著指了指他懷里的斗篷,道:“怎么?烤著火爐還要穿著三爺的斗篷不成?”
錢童這才反應過來曹成北來這兒的意思,連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該打!該打!”說著把斗篷遞給了曹成北。
曹成北接過來,抬手指了指錢童,笑道:“看好你的舌頭。”
這話一出,錢童立刻把笑得咧開的嘴緊緊地閉上,愣愣地目送曹成北出了門。
曹成北回到林月汐身側,將斗篷披在她身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不冷。”林月汐道,但沒有閃躲,而是將斗篷往身前裹了裹。
曹成北歪過頭去,笑道:“三爺火性。”
“你不也一樣?”林月汐抬眼看了看曹成北一身單薄的衣裳。
曹成北笑了笑,問道:“洛陽冷嗎?”
林月汐稍稍側了側腦袋皺眉思忖片刻,緩緩點點頭:“冬天是冷的吧——我也記不清了。”
“那我會不會凍死啊?”曹成北聞言緊緊皺起眉頭,一本正經地問道,“或者凍成冰棍,一夜過去就可以直接啃著吃了!”
林月汐嗤笑一聲,“就算真凍成冰棍了,也沒人愿意吃你。”
“你也不愿意?”曹成北弓著身子,在林月汐身前微微仰面,正好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的臉,她的兩只眸子閃著光,格外柔和。
“不愿意。”林月汐斬釘截鐵地道。
“你是舍不得吧?”
“誰說舍不得?我是嫌你……”
“嫌我什么?”曹成北直起身子,直直地盯著林月汐的眼睛。
林月汐笑了笑,撇過頭去暗自笑著,道:“嫌你皮厚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