蒍牧被兩個侍衛攙扶著帶了出來,一身血痕,衣物污濁不堪,散發著陣陣惡臭。大家即刻掩住鼻子,就連子予也幾欲吐出來。蒍牧此刻十分虛弱,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雙眼發腫,頭發凌亂,由云子看見他這個模樣的一瞬間便如萬箭穿心,酸楚難言。
由云子和他的弟子即刻跑上前去接住蒍牧,蒍牧虛著眼睛看著由云子,苦笑道:“師父,你來了。”
由云子再也掩藏不住,眼眶發紅,聲音顫抖地說道:“牧兒,師父帶你回家。”
“嗯。”蒍牧笑了笑,徹底失去了知覺,由云子彎下腰,把蒍牧背在自己背上,同其他人一起往回走,子予向蒍老將軍點頭示意之后,便隨著由云子一道消失在夜色中。
到達霞谷之時已是半夜,留守的弟子們立刻生火掌燈,由云子將蒍牧放置在自己的房間中,讓其他人先在外等候,他本身懂一些藥石之理,平日里弟子有一些小毛病都是他來醫治的,因此他要先行查看蒍牧的傷口。
待其他人都出去之后,由云子小心翼翼脫下蒍牧的衣裳,那渾身上下血淋林的傷口十分觸目驚心,有些已經結痂,有些是近兩日的新傷。由云子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會被別人打成這樣,而且還被他原本最親近的人,早知如此,他當初就該讓蒍牧和蒍氏一刀兩斷,而不是去討好那幫人求個承認。
蒍牧打著哆嗦,身子一會兒燙一會兒涼,由云子雖然知道怎么治這些外傷,但蒍牧被折磨了好幾日,而且看得出來是在十分惡劣的環境當中,這內傷恐怕也不輕。由云子急忙給他換上件干凈的衣服,拿著那件臟衣服走了出來。
“師父!”大家一哄而上,由云子從青魚手中奪過火把,將他手中的衣服點燃后扔在地上。
“牧兒受傷很重,需要好的大夫,我現在就回郢都去找大夫,你們要在這里守著大師哥。”
大家點點頭,子予和隨安立刻走了過來,攔住由云子。
“師父,如果需要好大夫,郢都內沒有哪個大夫比宮里的大夫更好,我現在就讓隨安回王宮里請大夫,師父你就留在這里便好。”
“可是這宮里的大夫肯出來嗎?”
隨安掩面一笑:“由師父放心吧,這王宮中的大夫只要聽到是子予公主的命令,一定會出來的,你在這里照顧那個少年便是。”
由云子急忙揖手:“由云子感激不盡。”
隨安點點頭,便快步往霞谷外走去,子予的侍從還在外面等候,隨安一人騎上馬便獨自離開了。
子予很擔心蒍牧,便急忙向由云子問道:“師父,我們可以進去看大師哥嗎?”
“他此刻需要靜養,人多反而不好。”
“那就讓我一個人進去。”
“這……”由云子被子予倔強的神情打動了,嘆了嘆氣,“你隨我進來,不過不要驚擾到他。”
“是。”
子予隨后便跟著由云子走了進去,其他人在外面開始騷動不安起來,方才子予在這個地方,他們還不好議論,如今子予一走,他們想說的話便都可以說了出來。
“我們這個小師妹還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啊,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假冒的呢。”
“我也是,而且你們今天看到了沒有,那個老頭多囂張,可是小師妹還是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這當公主就是好,所有人都得聽她的。”
石東楊搖搖頭:“今日如果來的不是子予,而是一般的公主,恐怕也會敗下陣來,多虧了是子予。”
“那倒是,從她第一日出現在這里時,就看得出來,這是個瘋丫頭,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過她那么在乎大師哥,該不會……”
大家互相示意對方,卻沒人敢把這句話說出來。那日在山間拉練之時,子予落入水中,后來諸位師兄弟當中只有蒍牧一個人敢替她換衣服,而今日子予又為了蒍牧差點調動王軍和蒍氏交戰,兩人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都成了對方的救命恩人,而唯一看的真真切切的卻是這幫師兄弟。
“行啦,別瞎想了,他們一個是大師哥,一個是公主,都不是我們能夠背后議論的人,我們都各自回去休息吧,要是師父召喚我們做事,我們也有精神啊。”
“對,對,大家都休息吧,明日我們輪流照看大師哥。”
眾人點點頭,往各自的房中走去,石東楊走到臺階處便停了下來,坐在臺階上看著這夜色黑幽詭秘。方才那些師弟的話讓他心中難以平靜,他何嘗不是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而且只有他才能感覺得到,蒍牧和子予雖然身世經歷相差很大,但其實他們是同一種人,只是他們并沒有意識到。
石東楊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一想到蒍牧今日被折磨成這樣又有些安然,如此一來,蒍牧的從軍之路恐怕是波折重重,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斷了。而他自己已經成了楚國第一軍隊若敖氏的什夫長,雖然他在起點輸了,但是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和蒍牧之間的較量才剛開了個頭。
“我一定要在若敖氏拼出一片天地。”石東楊想畢,便起身去敲由云子的房門,由云子一打開門,石東楊便走了進去,由云子見只有他一個人,便也沒攔著。
子予守在蒍牧身邊,為他換額頭脖頸處的濕布,蒍牧渾身發熱,口中喃喃自語,石東楊走得近些,才聽得清楚他在喊什么,是“蒍呂臣”三個字。
石東楊一聽見這三個字,心里發酸,他明白蒍牧的執念。雖然蒍呂臣拋棄過他的母親,也拋棄了他,但是在蒍牧心中,卻一直渴望從蒍呂臣身上得到父親的溫暖,從來沒有過恨意,但今時今日,他所有的支撐都倒塌了。蒍呂臣并沒有救他,而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面,光是這樣,就足以說明他對這件事是默許的。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父親,怎么會如此狠心。”石東楊握緊拳頭恨恨地說道,雖然在子予這件事上他對蒍牧有爭心,但拋開這件事不談,他卻是蒍牧最好的兄弟。
“東楊,罷了,以后都不要提起這個人了。倒是你,剛剛才成為什夫長,就這么回來沒關系嗎,我聽說若敖氏治軍最為嚴格,可不要耽誤你的前程才是。”
“師父!蒍牧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就算不當這個什夫長,也絕對不能失去我最好的兄弟。”
由云子欣慰地點點頭,雖然蒍牧出生不幸,但好歹他也遇見了幾個真正關心他的人,也不算太凄涼,笙星泉下有知也不會太傷心。
子予看著蒍牧難受的很,憂心忡忡,企盼著大夫可以快點到來,但是算起來這一去一回至少都有好幾個時辰的路程,大夫來了也是天亮之時。子予并不知道石東楊在和由云子說什么,她所有的感受都系在了蒍牧身上,希望他可以熬過這一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