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蒍府門外的人越來越多，由云子在王軍中的徒弟來了兩人，屈氏中的徒弟來了一人，留守霞谷的人也來了一半。孟悌、成大有和青魚因為心中焦慮難安，也跑到蒍府門外聚集。

不僅僅是由云子這邊，蒍氏的護衛兵又來了許多，將這些人據守在外，不讓他們靠近蒍府。

由云子還是一言不發地望著蒍府，并未對他的徒弟說任何話，羋谷音方才的言行在他心中激蕩的波濤仍然沒法平復，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

進攻？也許全軍覆沒，他的這些徒弟連同蒍牧都會消失在今夜的楚國大地上。退縮？他已經退了太多太多，忍了太多太多，失去了太多太多。難道今日退了，往后再想辦法獨自舔舐傷口，還騙自己說人生本就如此嗎？

由云子陷入了他此生最難的抉擇當中，當初他決然舍棄一切追求劍道之時也不似今日這般撕扯。羋谷音用盡一切辦法來得到心中所愛，心中所想，而他恪守君子之道，卻總是輸得一敗涂地。如果失去蒍牧，那自己在這世上是真的一無所有了，由云子很難想象那時候的自己會不會陷入瘋癲。

石東楊到來之時天色已晚，他跳下馬背跑到由云子身邊，舉劍和前方士兵對峙，由云子見只有他一人前來，心中便明白了原因。此刻蒍府的士兵人數目測增加到了四五百人，而他們這邊只有十數人，在數量上完全無法抗敵。

“師父，現在怎么辦，我們的在人數上并不占優勢，倘若強行攻進去，恐怕難有勝算。”

由云子瞥了一眼黑壓壓的士兵，對石東楊說道：“你們要是想走就走吧，為師不該叫你們來，是我錯了�！�

石東楊眼眶微紅，一陣酸楚：“師父，倘若我們是膽小怕死的，今日就不會到這里來。既然到這里來了，就必定要和你共進退�！�

“是，師父，我們在霞谷受教多年，早已把所有人都看作是家人，如今家人有難，怎么可以舍你而去。”

……

由云子轉過身看著大家堅毅的神情，心下一振，這些孩子還未經世道，都有著一股少年心性，由云子在他們的感染下也驅散了一些塵霾。

“當真不怕？蒍氏可有幾萬兵馬，我們今日無路可逃。”

“當然怕，但是如果逃走了，以后會后悔死的，橫豎一死，還不如今日在這里死的痛快些。”孟悌的兩只圓眼睛燒起熊熊火光，沒有一絲怯意。

由云子點點頭，也抽出了自己的劍：“各自保護好自己，殺進蒍府！”

“是！”眾人異口同聲，聲震長天，由云子一聲大喝帶頭沖了進去，那層層守護的士兵迅速將他圍了起來，其他弟子也各自被幾十個士兵圍了起來，這些士兵訓練有素，陣型熟練，絕對不是輕易就能突破的。很快，由云子和他這些弟子就像陷入了一個泥潭當中，被死死困在里面難以移動。

由云子的劍法快如閃電，將他圍住的兩百多人都拼上性命去拖住他，門內聽到了打斗聲后，又是數不清的甲兵魚涌而出，似乎望不到盡頭。

石東楊一直跟在由云子身邊，與他相背而戰，也虧得石東楊武功扎實，這些士兵在短時間內難以傷他分毫，但他自己清楚，倘若時間一長，他和由云子的體力必定會耗盡。

“師父，你先進去，我來拖住他們�！笔瘱|楊幫由云子擋下幾人，小聲低語，由云子點點頭，并不戀戰，一個勁兒地往里面沖。

“攔住他，快攔住他�！笔绦l頭大吼起來，士兵們瞬間將矛頭對準由云子，集中力量將他困在原處。由云子陷入了無休無止的車輪戰中，就連石東楊也被士兵隔開了，難以近身幫由云子脫困。

雙方交戰激烈，不知什么時候，蒍府門前的高臺上站了幾個人，他們默默地盯著眼前的爭斗，由云子方才沒有注意，這才發現那些人當中有羋谷音，在她身邊的是一滿頭銀發一臉煞氣的老人。

“難道是蒍老將軍？”由云子瞪大眼睛觀望那個老人，蒍老將軍退隱多年，由云子已經記不太清他的模樣，而且他忙于應付四面八方來的攻擊，沒辦法仔細觀察。那幾人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似乎在等著他們分出勝負。

由云子回頭瞥了一眼他的弟子，他們各自被圍困著疲于自保，人數相差太大，蒍氏的后補兵力來了一茬又一茬，似乎沒有絲毫勝算。由云子的心中忽然生起一絲悔意，要是方才忍了下來，選擇退縮，就不會把這些孩子置于生死難料的險境當中，他自己的羈絆，就該自己了斷。

蒍老將軍的嘴角浮起譏諷的笑意，雖然由云子以一敵百，但如果把這看作是一個戰場，由云子一行人完全是在逞匹夫之勇，這在一個調度幾萬軍馬的將軍眼中，是一件十分可笑可鄙的事情。他從來不害怕什么技藝高強之人，因為他知道技藝高強之人都太多習慣于依賴自己的個人能力，而不屑于集體力量和智謀斡旋。在他縱橫疆場的幾十年里，已經葬送了無數個這樣所謂的“能人”。

蒍老將軍一揚手，四周埋伏好的弓箭手“刷”地一下全部現了出來，他們將箭頭對準由云子使徒，只要他們中有人突圍而出，便萬箭齊發，不留活口。

由云子暗暗叫苦，他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但是他卻還是想賭一次，看看上天會不會給他這樣的人一次轉機，如今這樣的局面像是上天在狠狠嘲笑他的無能和天真。

“哈哈哈哈，原來今日便是我的末日，也罷�！庇稍谱幼匝宰哉Z，狂笑起來，“牧兒，師父來救你了�！庇稍谱邮种械膭ν蝗蛔兊娩h利起來，與他近身作戰的三人在一片劍光之中應聲而倒，根本看不清楚路數，躺在地上便沒了生氣。眾人大駭，不知道由云子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兇悍，不僅僅是對手，就連他的那些徒弟都被這一幕震懾到了。

由云子又是幾招飛出，前方四個人慘叫一聲，頓時脖頸血如泉涌，倒在地上蠕動著。

“不好，由云子已經殺紅了眼，他瘋了！”羋谷音尖聲大叫，蒍老將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伸出手掌，隨從即刻奉上他的那把長劍，他知道論劍法自己并不是這位大楚第一劍客的對手，但是勝負并非全憑技藝決定。

蒍老將軍跳下高臺，穩穩落地，士兵急忙為他讓出一條路，蒍老將軍走到由云子前方，與他互視一眼，便大吼一聲向他沖殺過去，由云子舉劍抵擋。那第一劍劈地霸道十足，蒍老將軍的臉上青筋暴露，眼光中透著霸氣和自信，由云子只在這一劍當中便感受到了蒍老將軍的實力，但他接的穩穩當當的，腳步沒有后退半步，以一股同樣震懾全場的霸氣和蒍老將軍對峙著，二人都賭上了自己的全部，分毫不讓。

“看來你并不是徒有虛名之徒啊�！�

“老將軍也一樣�！�

兩人使出渾身解數搏殺起來，蒍老將軍幾招過后便落入了下風，他的招式遠不及由云子，原本以為可以靠力量和氣勢獲勝，但是由云子有完全不輸他的力量和霸氣，而且在招式當中十分精于計算，蒍老將軍也并非凡人，幾招過后便能感覺到由云子已經給他鋪了一張大網，等著他一步步陷入其中。

“好霸道的功夫�！鄙J老將軍后退幾步，和由云子保持距離，他此刻必須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并不是一個武夫，而是一個智謀卓絕的將軍，倘若和由云子硬拼劍法也討不得半點好處。

蒍老將軍回頭朝羋谷音點點頭，羋谷音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思忖一下，便大聲喊道：“由云子，如果你要繼續闖我蒍府，那我現在就把那小子殺了�！�

由云子一驚，看向羋谷音，羋谷音繼續道：“我蒍府地牢可不是你輕易能找到的，倘若你還是不識時務，我就立刻下令殺了那野種，然后把尸首送還給你。哈哈，這個交易如何？你退回去，還能有個活人，你如果偏要攻進來，就只能見到死尸�！�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羋谷音這一邊，由云子不知道作何回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有退回去的選擇嗎？

“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羋谷音說一不二，由云子你是知道的�！�

此時一片寂靜，羋谷音給了一個臺階讓由云子下去，只是這個臺階是不是陷阱他并不清楚。拼也拼過了，事實再次證明像由云子這樣的賤民是無法和權貴作抗爭的，他一直以來選擇的道路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那便是忍讓。

“好，我們退回去，你要說話算話。”

“師父！”石東楊大喊起來，由云子揚手讓他閉嘴，其他弟子也沉默無言，經過方才的廝殺，他們已經精疲力竭，而且現實也讓他們看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實力差距。

由云子往后退步，其他人也跟著往后退，一直到他們都退到士兵外圍之時，羋谷音突然大喝一聲：“弓箭手準備！”

由云子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怒吼道：“羋谷音，你無恥�！�

“我怎得無恥，我答應你不殺那個野種，可沒有答應過你不殺你們。”

所有的弓箭手一致對準他們，此刻他們聚集到了一起，正好成了弓箭手最好的靶子。蒍老將軍面無表情地走回高臺，心中卻十分得意，羋谷音深得他心，而且青出于藍，他只是示意羋谷音幫他脫圍，沒想到羋谷音卻能瞬間想到這樣一條讓他們全軍覆沒的計策。

由云子和所有弟子舉劍抵擋，他們此刻已經沒有了選擇，只能做最后的掙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