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云子出現在蒍府門外時,二十個守衛即刻嚴陣以待,將長矛對準了由云子。他們似乎早就知道由云子會來到此處,因此提前排好了陣型。
由云子并未出劍,他神色冷酷,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中。對于羋谷音,他是知道一些的,當年被蒍老將軍邀請前往蒍府做客時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的她淺笑盈盈,明艷奪目,雖然比不上笙星的天資風采,但在尋常女子當中也算是極為出眾之人。
“我要見你們的蒍夫人,由云子斗膽請她出來相見。”
眾人互相目視對方,將手中的長矛握的更緊了些。但凡是這郢都當中的習武之人,對這位傳聞中的大楚第一劍客都有崇拜之情,也有敬畏之心。他們一方面想和他切磋武藝爭個高低,一方面又恐懼他的實力,此刻互相對峙,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由云子的氣場中有股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讓他們汗流浹背。
“我由云子,要見你們的蒍夫人,煩請你們通報一聲,讓她出來見我。”
由云子瞥了一眼眾人,一字一句地說著這句話,聲音冷淡卻又強悍。一人見了,哆哆嗦嗦收起長矛,轉身向府內跑去,不見了蹤影。
剩下的人都緊張地和由云子對峙著,他們中絕大部分人此前都從未見過這位聲名赫赫的劍客,原本以為是個鬢發灰白的老人,沒想到這個劍客這么年輕,而且豐神俊逸,氣質不凡。難怪當年子貞公主會傾心于他,這些守衛從宮中聽過這段舊時傳聞,原本還半信半疑,心想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會喜歡上一個身份低賤的劍客,如今見了由云子的真人,倒是完完全全的相信了那段傳聞。
在由云子心中,他恨不得徑直殺入這個府邸,為他的恩人笙星,更為他的徒弟蒍牧報仇。但他知道,如果事情鬧大,就算可以救出蒍牧,其他弟子的前程也會毀在他手里。蒍氏是楚國最尊貴的幾大氏族之一,一旦觸怒他們,就算是楚王也絕不會偏幫由云子,反而會除掉蒍牧來平息蒍氏的怒氣,而且極有可能會牽扯到由云子的其他弟子,讓子貞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毀于一旦。所以盡管由云子心中有萬般不愿意,還是要先禮后兵,讓羋谷音自行放人。
等了許久,那大門才被人緩緩打開,一個身著素色的女子走了出來。由云子抬頭一看,心中觸動,盡管歲月添了一些滄桑,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當年那個艷麗奪目的蒍夫人,如今的她多了幾分沉穩的氣度。由云子忽然想起笙星,悲從中來,如果笙星當年選擇活下來,如今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羋谷音一見由云子便笑臉盈盈,快步走了下來,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由師父啊,當年一別,由師父的名聲是越發大了。”
羋谷音揚了揚手,其他人即刻收回長矛,站立在原處。喬禾在羋谷音身邊細細地觀察這個由云子的一舉一動,如今屋里已經有一百多個士兵待命,倘若由云子發難,她便要立刻傳命,讓一百多個士兵出來圍剿由云子。
“夫人,你我也算是舊識,如今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希望你放了我徒弟蒍牧,得罪之處由云子他日定當登門謝罪,但是他是我一手養大的,形同親生骨肉,還望蒍夫人放他一條生路,也是放我由云子一條生路。”
羋谷音嘴角含笑,不急不慢地說道:“由師父可知道你的好徒弟做了什么?”
“知道,不過……”由云子冷冷地盯著羋谷音,“他做了什么,相信蒍夫人比所有人都清楚。”
羋谷音迎著由云子的目光,一陣膽寒,她能感覺得到由云子完全信任蒍牧,因此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當年她贏了笙星,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由云子,把蒍牧撿回去撫養長大,她算是輸了由云子一次,因此絕對不能輸給他第二次。
“由師父,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蒍牧試圖謀殺我蒍氏的小公子,其罪當誅,如今只是把他關起來受點皮肉之苦,已經算是莫大的恩賜。如果把他放走,我蒍氏可就尊嚴掃地,任人恥笑了。”
由云子料定她會這么說,便道:“蒍夫人,何必把人趕盡殺絕呢?笙星已經走了,沒有人可以威脅你的地位,手上沾了太多血,以后下了黃泉也洗不清。”
“哼,下了黃泉自然有下了黃泉的辦法,如今還在世上,我羋谷音便只會依照這世上的辦法做事。由師父,你聽我一句勸,你的弟子成百上千,少了這一個也不會怎樣,難過一些時日也便好了,何苦把自己的前程搭進去。如今你的弟子剛剛加入軍營,倘若你非要與蒍氏作對,我相信他們的前程也會斷送于此,你真的愿意為這一個人去負所有人?”
由云子沉默不語,羋谷音擅于攻心,如今她說的話又恰恰擊中了由云子的要害,讓由云子心中恐懼不安。他自己自然是無所畏懼,但他那些弟子呢,愿不愿意為了蒍牧葬送自己的前程,這一點他是不確定的。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他?”
“由師父我都說了,我并不會殺他,無非就是把他關起來受點皮肉之苦而已,由師父你大可以過幾年再來看他,我保證你能見到一個活著的蒍牧。”
由云子聽出她的諷刺之意,心中刺痛,再過幾年意味著什么,那個時候也許蒍牧還活著,但也不過是個被折磨的殘缺不全的形骸,幾年的折磨意味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毀滅。羋谷音既聰明又狠毒,她不愿意殺死蒍牧,卻又想盡辦法摧毀他的一切,這比殺他還要殘忍的多。
“蒍夫人真是聰明絕頂,難怪當年笙星會一敗涂地,連命也搭了進去。”
“由先生,人活在這世上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我不過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至于她,卻沒有做她應該做的事。她沒有敗給我,她不過是敗給了自己。”
由云子愣在原處,羋谷音說的話把他的心攪得波濤洶涌,他忽然想起了子貞,當年子貞出嫁之時他的心情也如同這般痛苦無奈,不愿意失去卻又不得不失去,從笙星到子貞,再到蒍牧,似乎這十幾年間他的人生就是在不斷地失去,不斷地感傷,不斷地哀嘆……
而羋谷音顯然是另外一種人,她從不哀嘆,只會想盡辦法奪取,并且把這種奪取看作是她應該做的事情。由云子恨羋谷音,卻不得不承認,他也渴望成為羋谷音,為心中所愛奮力奪取。
羋谷音見由云子呆立不動,一臉凄凄,心想他應該是想通了,便向喬禾示意,喬禾點點頭,扶起羋谷音往屋內走去,其他侍衛也回到了大門處繼續守衛。
唯有由云子一人,仍然立在原處,忍受著內心的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