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今日特地起了個早,將頭發梳理得平整些,既然要混到這群蜀人當中,衣著裝扮上至少要向他們靠攏。不過這些蜀人大多個頭不高,子玉站在他們之中有點扎眼,他想著當日在圍場當中必定有蒍氏的人在場,今日要是認出了他,免不了要生出些枝節,因此又在臉上貼了幾撮胡須,還把從南方氏族那里買來的祭祀頭發也一并蓋在自己的頭上,只是片刻功夫,他便從一個少年郎變成了一個滄桑的中年男人。子玉很滿意他的新面孔,這幾個蜀商大多是三四十歲,甚至還有一位年近五十,如此一來他便沒有那么格格不入了。
來向蒍老將軍賀壽的人從大廳排到門口,那些禮物真的是從天下飛的到海底游得無所不包,子玉看的是眼花繚亂,東瞅瞅西望望,那幫蜀人見慣了各路商貨,哪里將這些看在眼中,神色怡然又有些傲慢,子玉雖然在形象上接近了這幾位,但和這些商人睥睨萬物的風度比起來,實在是云泥之別。
他自小在物質匱乏的郊邑待慣了,好不容易來都城投靠個當令尹的叔父,卻發現他的叔父也是一窮二白,說起來這令尹是除了楚王之外最大的官職,可子文大夫先后三次散盡家產以解國難,弄的來到現在家底比鞋底還薄,自己的名聲倒是千秋萬代了,可下面想要依靠他這顆大樹的子子孫孫還得自己給自己栽樹,還好子玉對物質上的事沒有多大欲求,不然今日見了蒍府的景象,一定后悔自己進錯了廟,拜錯了神。
蒍老將軍一出來就讓子玉大吃一驚,那是一張極固執的臉,刻滿了無數往昔戰斗的痕跡,和成靈脩的神韻幾乎一摸一樣,都是一種只可別人從我,我誰也不從的架勢。不過蒍老將軍曾經是蒍氏的領袖,因此這種架勢比起成靈脩要張揚的多,他心下將這蒍老將軍和自己的叔父做比較,臆測二人當初爭奪令尹之位的激烈斗爭……子文大夫那張超然又慈祥的面孔浮現在他心頭,子玉笑著嘆嘆氣,不知道他叔父當年是如何從這群豺狼虎豹之中脫穎而出的。
稟生帶著幾人坐在第三十位,坐在最前方的是蒍呂臣的幾位叔伯兄弟和宮中與他交好的大夫,坐在中間的是一些將領和親眷,最后面才是這些同蒍府有來往的外族人員。稟生要按照約定事先將賀禮交到羋谷音手上,再由羋谷音親自送給他公公,可是羋谷音此刻并不在這里,問一仆人,仆人說她有別的事要處理,一會兒自會過來,稟生只得看著別人一一獻禮,那些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幾個蜀人空手來賀壽,沒羞沒臊。
蒍老太爺和最前方的人忙著寒暄客套,稟生將手探進那箱子中,借此找點安慰,子玉一見他這個小動作便立馬會意,低聲道:“大哥不必著急,好的東西總是要留到最后面,一會兒你的金面罩一亮相,準保讓他們自慚形穢。”
稟生很滿意子玉的這句話,探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雙手放在大腿上安然坐定,無視周圍投來的嘲笑目光。
“為兄自然知道!”稟生嘴角含笑,將眼前的青銅酒杯端起,把玩一番后才將杯中酒慢慢飲下。
不知過了多久,那羋谷音還是沒有出現,不僅僅是羋谷音,就連蒍呂臣也不見了蹤影,大廳內嘈雜喧囂,稟生聽不見蒍老太爺在和周圍的人說些什么,往日這樣的壽宴一般都是羋谷音來主持的,賀詞賀禮歌舞絲竹,一整套下來要到日落才能結束,今日這羋谷音不在場,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一個侍女過來添酒,稟生借機向她打聽消息:“你家夫人呢?我有重要的事找她。”
“不知,我不過是個伺候飯食酒水的婢女,不知夫人在何處。”
“那你家蒍大人呢,你也不知?”
婢女見稟生說話不客氣,眉頭微蹙,有些慍怒地回道:“這我倒是知道的,昨夜蒍氏的宗廟著了火,事關重大,蒍大人便連夜趕回封地了。大人你還有何事要問?”
稟生見這小丫頭一臉高傲,急忙說道:“沒有了,沒有了,你忙你的。”
婢女轉身便走,稟生笑道:“這武將家的婢女也非同一般啊,不能惹啊,哈哈哈~~”
“不過這也太巧了吧,今日是蒍老太爺壽宴,偏偏昨晚宗廟就著了火。”
“是啊,這宗廟著火可非同一般,這宗廟都關乎一族的氣運,莫不是……”
周圍的人話到嘴邊即刻咽了回去,這幾個都是多年行走四方的老手了,知道那些話說得,那些話說不得,稟生沉穩地說道:“既然那個婢女都能直接說出口,想必在蒍家并沒有那么多忌諱,不過還是慎言的好。”
“是,是。”
子玉發現蒍老太爺開始左顧右盼起來,想必他也有些坐不住了,稟生的酒慢悠悠都喝了四五杯了,這羋谷音還是沒有現身,子玉自從聽了這個女人的故事,便想見她一回。到了這都城中后,他一共聽了兩個女子的故事,其一便是當初的子貞公主,那田野里的老人每逢休息間隙總要嘮上幾句,這位公主出現的次數比楚王還要多,但無論她再怎么厲害,也終歸是傳聞中的人了,子玉是沒有機會見到的。其二便是昨夜才聽說的羋谷音,同樣是王族女兒,她的所作所為卻和那位子貞公主大相徑庭。子玉對兒女之情一向避而遠之,因此對女人的了解完全來自于成靈脩的描述,他自己并沒有親身的經歷,郊邑中的女子沒有多大的心思計謀,妻子阜依更是單純樸素,而這位羋谷音剛好彌補了他的認知。
又是一杯酒的時間,不僅僅是稟生,就連其他人也開始躁動起來,互相目視對方,不知道誰先開口詢問此事,蒍老太爺同一個而隨從耳語幾句,那隨從便快步走了出去,可是他剛出了門口到了走廊上,便看見喬禾從走廊另一頭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夫人在何處?”
喬禾沒有回答,直接推開他,一進門就撲倒在地上,眾人被這個動靜嚇了一跳,大廳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都望著眼前這個趴在地上不停發顫的老侍女。
“將軍不好了,不好了,那野種來尋仇了!”
蒍老太爺雙眼一瞪:“什么野種,你在說什么?”
“夫人現在很危險,小公子現在也很危險,將軍你快去救他們。”
蒍老太爺一聽到“小公子”三個字,立馬站起身來:“到底怎么回事,他們在哪里?”
“是蒍牧那個野種,他要殺小公子,也要殺夫人。”
蒍老太爺聽了這句話,立馬握緊拳頭,眾人也紛紛緊張起來,他們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看見蒍老太爺這般陣仗,能想到事態有多嚴重。
“他在哪里,快說!”
“在議會室。”
蒍老太爺邁著大步沖了出去,幾個隨從立馬跟著,眾人不知什么情況,有些同蒍家關系近的也一同跟了出去,關系遠的大多還是留在了原處,不想摻和氏族內部的事情。子玉和稟生面面相覷,兩人都猜到了幾分,急忙從坐席上蹦起來跟著跑出去,旁邊的商人想拉住他們已經太遲了,兩“兄弟”在看熱鬧方面都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