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我開車趕到了白龍瀑景區。

白龍瀑景區位于西城外一座小山上，其實就是一道人工瀑布，當地有經濟頭腦的人合資建造的，經過宣揚，就成了燕城一處旅游勝地，平常很熱鬧，不過我們趕到時，已經是五點多了，天色漸晦，大門前人和車都不多，而且遠遠看得到地面有血，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驚魂未定的感覺，還有點冷。

我把車停在燕城銀行門口一個賣臺灣烤腸的小攤前面，謝雨薔開門出來，拿出十塊錢遞給老板：

“阿姨，我們要兩根烤腸，順便想問問，剛才您看見一輛銀色奧德賽商務車嗎？車牌是冀Fsssss，上面下來一個拄拐杖的三十多歲男人？”

在路上，謝雨薔一直和吳警官保持著聯系，吳警官無奈的告訴她，那個叫老徐的部下發現肖威是從一輛奧德賽商務車上下來的，但肖威下車后，那輛車就開走了，混進當時混亂的車流里，警察們沒盯住它。

“不不，姑娘，我沒看見！”沒有料到，老板驚恐的看了謝雨薔一眼，沒敢接那錢。

“阿姨，實話說好了，我是律師，我知道剛才這出了事，我是來協助警察調查的，現在我著急找到那輛車，那輛車上有非常重要的證人，你把知道的消息告訴我吧，它往哪個方向跑了，我馬上去追它。”謝雨薔關心則亂，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律師證，又掏出幾張百元大鈔一起遞到老板娘手里。

“不不，姑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別給我錢呀！”老板娘一臉驚恐的躲開了，躲得遠遠的。

謝雨薔呆立在微寒的空氣里，我也下了車，從她手里接過錢，找到路旁一個乞丐低聲問了問，乞丐告訴我朝南方去了，我給了他一百塊錢，然后又進了旁邊一個很顯眼的便利店，把店老板拉到一邊秘密的問，老板也說是朝南去了，而且拐進了北國商城后面那條小胡同，我道過謝，又塞給他一百塊錢，這才扭頭出來。

誰料我才走繞出貨架子，迎面就遇上了謝雨薔。

“你問出來了？”謝雨薔腮幫子都紅了，急著問我。

“別在這兒說這個。”我輕聲提醒了她一句，快步出門，謝雨薔也如夢方蘇似的跟了上來。

“那輛車拐進了北國商城下面的那條小胡同，咱們跟過去，再接著打聽吧！”我坐在駕駛席上朝小胡同抬了抬下巴說著。

“好，他們兩個人都這么說嗎？我算傻了，李曉你心真細。”

“姐你是方寸大亂了，在大街上大聲問這種事，誰會告訴你呀。”我看了她一眼回答道，然后掛檔踩油門，直接沖了出去。

這條小胡同里很長很暗，我開的很快，不到兩分鐘就穿了過去，順著馬路往前開，又開出幾百米，我們不由得被路邊的一幕給吸引了。

那里發生了一起車禍，范圍很大，一輛本田車側翻在路旁，駕駛艙玻璃碎了，車屁股后面相當遠的地方橫著一輛銀色商務車，車頭損壞似乎非常嚴重，車的周圍圍了四輛警車和好多名警察，也有不少看熱鬧的路人，天色已暗，看不清里面的情況了。

瞥見那輛商務車，我心里不禁立刻揪緊了，冥冥中有種感覺，那輛車就是肖威的奧德賽。

當下，我想都沒想，直接把停在了路邊，開門下車，謝雨薔也下來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失魂落魄的朝人群跑過去。

我緊跟在她后面，分開人群，頓時被里面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嚇得頭皮發麻。

就見本田車旁，一個小個子男人呈S型躺在路面，腦袋上破了個大洞，已經死透了，連地面的血跡都已冷凝變色，兩個穿白大褂的警察正在給尸體照照片。

再往后看，商務車旁，并排躺著三個擔架，擔架上用白布蓋著三具尸首，也是血染路面，寒冷的微風吹著白布，其中一具尸首似乎很小，白布微卷，長頭發都露了出來。

“果果。”謝雨薔突然尖叫一聲，身子一軟，差點摔倒。

我連忙抱住了她，不知怎的，也認定那具很小的尸首就是果果；這時我的心仿佛被鐵爪剜絞著一樣，將謝雨薔扶起來，就像跋涉地獄之途似的，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看守尸體的警察們當然看出我們是死者的家屬，紛紛讓開了路。

不過，到了那具小尸首前，我突然發現了異常，這尸體是蜷縮著的，因此才顯小，不過就算是這樣比果果的體型也大了不少，只不過剛才我們離得遠，又有角度問題，所以第一眼沒看出來。

在我看出的同時，謝雨薔也看出來了，她渾身仿佛被電了一下，“這。這肯定不是果果。”

“嗯，不用看，肯定不是，姐，咱們是不是弄錯了？或許這輛車不是那輛。”

我的話剛落地，從旁邊走來一個穿白大褂的老警察，問道：“同志，請問你們在找一個叫‘果果’的小姑娘嗎？”

“是，警察同志，你見到她了？她在哪兒”

“在這兒，她是這場車禍唯一的幸存者，不過。”老警察語調沉重，轉頭朝車后走去。

我和謝雨薔緊緊跟上，老警察把我們帶到一輛急救車后，車廂半開，一群醫生護士正圍著一個臉色蒼白如紙女孩，那小女孩正在跟醫生護士們竭力說著什么，正是果果。

“果果！”謝雨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跑上車廂。

我也跟著上了車廂，這時我才看清，果果好像沒有明顯的外傷，她正在輸液，但臉白的近乎透明了，眼睛看到謝雨薔，閃出一股病態的神采。

“媽媽！媽媽！”果果歡聲大叫著，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然緩緩坐了起來。

“果果！”謝雨薔徹底崩潰了，直接抱住了她，緊接著怒斥旁邊的醫生：“你們為什么還不送她去醫院？！你們看不出來，她正處在化療的過程中嗎？”

那個醫生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神情很低落。

“快點開車送我們去醫院啊！我是律師，你們如果延誤了我女兒的治療我一定會起訴你們！你們就等著坐牢好了！”謝雨薔大哭著說。

“媽媽，媽媽你哭什么啊？不要哭了，我終于把你盼來了你不要哭了！”果果突然說，她的精神顯然比剛才好了，但盡管好，卻還是給人一種衰弱病態的感覺，我心里一顫，知道果果的生命已經山窮水盡了，現在只是在回光返照。

“好的，媽媽不哭，果果，媽媽陪著你，媽媽叫李曉叔叔開車，咱們馬上去醫院好不好？到了醫院媽媽給果果買好吃的，買果果最愛吃的披薩餅，好不好？”謝雨薔緊緊摟著果果，涕淚磅礴。

“不，媽媽。果果不吃披薩餅了，果果。只想跟媽媽在一起！”果果也用小手摟著謝雨薔，小臉貼在她腦袋上，顯出十分依戀的樣子。

“好好好，媽媽就在這兒，媽媽再也不走了，再也不離開果果了！”謝雨薔哭著說道，手摟緊了果果的身體，忽然又像摟疼了她似的，松開，十分的糾結。

見到這母女倆相互依戀的一幕，整個車廂完全沉寂了下來，我只感到眼眶一陣陣發熱，心里忽的浮現出一句話：“命運對待我們，就像兒童對待捉在手里的蜻蜓。”

接下來，果果好像產生了幻覺，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甚至說起了“爸爸”，她口里的爸爸指的應該是肖威，肖威似乎也有善待果果的時光，果果說起她謝雨薔和肖威去游樂場玩的情形，說了相當長時間，她的幻覺也在很快加深，似乎把這車廂當做游樂場了。

“媽。媽，果果。累了，果果想回家。咱們明天再來玩。好不好？”果果邊說邊疲憊的眨著眼，眨得很慢，而且越來越慢，睫毛每接觸一下，似乎都不會再分開了。

“好，媽媽這就帶果果回家，明天咱們再來玩。”謝雨薔忍痛說道，果果提的那些往事已經令她冷靜了很多，她似乎已經知道果果已經挽不回來了，眼里淚光閃閃，她此刻的心情大概無法用悲傷傷感或痛苦這些詞來概括了，更多的似乎是一種靈魂離體的感覺。

“嗯。果果想回家，想跟爸爸媽媽。一起回家。”果果說著，徹底合上了那雙大眼睛，再也沒有睜開來。

我的心驀地一沉，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暗了，想要大聲哭，卻哭不出來。

“果果。不要急，媽媽這就帶你回家，媽媽和爸爸帶你一起回家。”謝雨薔輕輕的說道，她抱著果果的尸體，昏昏沉沉的站起來往外走。由于果果手腕扎著輸液的針頭，她走了沒幾步，輸液管抻緊，針頭從果果手腕里拽了出來，由于彈性的關系針頭迸在了她右眼下面，在那里劃出一道血痕，但謝雨薔仍然無知無覺似的，一步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