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壘寨門前,趙顯身穿兩層甲,外罩厚厚的寬大御寒披風(fēng),蹲坐在火堆旁草束上取暖,不時飲一口酒,長吁短嘆。
身后慶童站著抱著紅纓槍,不時凍的打擺子,仿佛在抱著槍倚著柵欄能睡著。
趙顯晃了晃酒葫蘆,起身跺跺腳,扭頭呼喝:“瞪大眼睛看仔細了,爺去找兩口能喝的來。”
將抓起的刀塞到慶童懷里,解著纏在營門上的麻繩,探頭探腦左右張望,步子蹣跚朝營里走去,慶童左右張望,跑到火堆邊抓起一塊肉就往嘴里送,跳著腳回到原來位置,大口咀嚼著,又艱難咽著。
還抬起手臂,狠狠擦拭嘴角,努力站成原來的模樣。
沒多久,趙顯小心翼翼走出來指著里頭聲音很低:“兄弟,姓陳的歹毒,缸上頭上壓了一袋豆子,咱兄弟倆小心翼翼給搬了,到時一起享用可好?”
他說一句,何秀就依著趙顯唇形低聲重復(fù)一句。不少混江湖的都有這手絕技,可他們視力絕對比不上何秀。
慶童又左右張望,紅纓槍留在門口,跟著進去后要用麻繩綁住門,趙顯走了兩步又跑回去拉一把慶童,瞪目低聲:“利索些……”
兩個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往里頭一頂軍帳摸去。
儲放糧秣的帳內(nèi),趙期昌呼吸粗重,仰頭死死盯著趙顯。
趙顯重重點頭:“來了,來了不少!”
慶童已經(jīng)接住李勝遞來的藤牌、戰(zhàn)刀,一旁白慶豐、李羨等幕僚文職緊張相互望著,沒有聲息。他們身側(cè),黑暗中的顏植等人手里握著銅號角、或火把。
各處營帳中,黑漆漆一片,黑旗把、鑲黑旗、于家所部輔軍握緊刀槍,他們已經(jīng)聽到了腳步聲,也就是暗號,都等待著。
火把都已澆了油搭在火盆處炙烤,稍稍遇到明火就能點燃。
寨門正對著中軍大帳里,十具連弩排成一線,弩矢頂在破損小洞正對著寨門。
張承翼趴在帳壁,通過小孔觀察外面,見寨門處人影晃動,躡手躡腳無聲息間推開寨門,搬除鹿角等障礙。
清理路障后,十幾人提著刀躬著身緩緩向中軍大帳移動,張承翼摸到張振的手,抬起手遲遲不拍,他在等待。
先來的十幾人將大帳半包圍,又有三人提刀緩緩向趙顯二人所在的儲糧帳內(nèi)移動。
甚至四五個賊人擦著張承翼的面龐經(jīng)過,彼此之間就隔了一道帳布。緊咬牙關(guān),憋氣,張承翼生怕對方察覺一刀捅進來,一陣陣強勁的心跳讓他感到頭暈。
很快,賊人非常的小心,陸續(xù)十幾人一股,十幾人一股悄悄潛伏進來,四五人一組高舉刀槍站在軍帳門外兩側(cè),這些軍帳一共四排,東兩排帳門向西,西兩排帳門向東。
說的很長,可這些賊人速度很快就完成基本的封鎖,帳門前舉刀靜候的賊軍一個個也是屏氣凝神,這種殺人方式才是最痛快的,在對方突然沖出時,一刀劈死一個茫然無知的生命,有一種莫名的輕松。
起碼不會迎著對方目光將對方殺死,賊軍也是人,那種求生目光是讓人最難受的。
他們不知道,營中定時由中軍大帳派出的巡哨軍士添柴的火堆、火盆暗淡火苗照應(yīng)下,他們一個個身影也應(yīng)在帳布上,對著這些暗淡影子,伍長什長握著紅纓槍已經(jīng)瞄的準準。甚至有的帳中,有幾名打呼嚕厲害的軍士是真的喝多了,打著呼嚕。
前排軍帳里,戚威等有使用火器經(jīng)驗的人,人人左手提著裝了火藥、鐵砂外裹麻布、竹篾網(wǎng)罩的陶罐,右手則握著冒著紅點的火折子,也不多一共就六枚,
僅僅兩個呼吸時間,大隊的賊軍摸上山坡,都是積年悍匪,一名先帶頭的小頭目一腳踩中鐵蒺藜,疼得吸氣猛地抬起手臂,指著正中留出的路揮了揮。
蹲下拔出鐵蒺藜一言不發(fā),就被兩名手下弟兄拖了下去。
劉豹子看一眼那倒霉的小頭目,提著一桿闊刃長槍進去寨門,很快何秀的人跟進,最后上山的是祝英平。這人手下的人走的是河運買賣,算是能光明長大生活在陽光下的,自然也被劉豹子、何秀等悍匪頭子看不起。
拉祝英平上山,除了祝英平這邊日子過不下去外,以后突圍走水路也好有熟手,這才是劉豹子的考慮。
劉豹子進入營壘,左右看看無聲咧嘴做笑,小步走到儲糧帳前,側(cè)耳聽了聽,里頭全是吃肉聲,咀嚼骨頭的咯噔聲。
張承翼干啞一口唾沫,真怕賊頭子察覺主將在那里。
前后也就十個呼吸不到的時間,賊軍就在明面上控制了整個營壘。這就是夜襲的恐怖之處,不是那種打著火把往里頭沖,而是解決崗哨后潛伏就位后,再發(fā)動的攻擊。
張承翼抬起手的很想拍下去給張振發(fā)信號,可他手僵著不聽指揮,張振左手端著銅號對著嘴,右手就搭在張承翼手掌下。
儲糧帳,黑漆漆一片,兩名賊人手握匕首躬著身子正要鉆進來解決此時的麻煩。
趙期昌就坐在桌前,抱著一條驢腿在狂啃著,雙目瞇著看著兩個悄悄探頭進來的人,帳門兩側(cè),慶童、趙顯高舉著刀,俱是屏氣凝神。
張承翼緊張的渾身僵硬,趙期昌也緊張,只能機械的一個勁在啃,最后咬到骨頭兩排牙齒生疼,趙期昌猛地一腳踹出,踹在腳前懸掛在桌下的銅鑼上。
“度昂~”
刀光勉強可見,一片殘影揮下,幾乎同時急促的天鵝聲在趙期昌背后響起,急促而雜亂。將刀入骨肉那令人牙酸的奇怪聲音壓蓋,一名賊軍被趙顯斬首,斷頸處正對著趙期昌,一股又一股的熱血噴濺如霧,瞬間染了趙期昌一臉。
在劉豹子神情錯愕的瞬間,中軍大帳先后兩輪弩箭攢射而出,不聞破空聲只有各處幾乎同時間響起的慘叫聲。
黑旗右哨總旗官趙大勇握著紅纓槍對著帳外狠狠刺去,帳中同時七八人出槍,同帳的一名有使用火器經(jīng)驗的什長,點燃爆彈火繩滋滋冒煙,帳門揭開一瞬間,乘著賊軍反應(yīng)不及趕緊投甩出去。
在收到劉豹子動手信號時,北曲山上一串先三后一孔明燈被點燃,順著風(fēng)漸漸朝北。
當孔明燈飄起時,仿佛照亮了趙期昌所部營壘,密集的慘叫聲爆發(fā)、不絕于耳之際,一處處軍帳不分先后明亮起來。
趙大勇一擊得手,在帳內(nèi)火把點燃時要抽回槍,他面前的帳布已經(jīng)被持續(xù)噴出的血液染紅一片,左右抽不回槍,趙大勇只能棄槍后退拔刀,撿起腳下藤牌護在身前蹲下。
就在松手后退的一瞬間,帳外一桿槍刺進來,槍刃定在趙大勇剛才所在的位置,他僥幸逃過一劫,而同帳則有兩名軍士抽槍不及,被反應(yīng)過來的賊軍反擊刺中。
“有詐!”
“速退!”
劉豹子一臉驚愕未退,失聲怒吼著,他的聲音在一陣陣急促的天鵝聲、慘叫聲中并不出眾。
隨即轟的一聲爆鳴,緊接著又是幾聲,入營賊軍慌張失措被巨大的氣浪掀翻一片又一片。
一名手持藤牌的伍長發(fā)愣沒有按令蹲下,爆炸后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他面前的帳布已經(jīng)被氣浪吹破,趙大勇只覺得藤牌上一股力量推過來,身子顫了顫險些被推倒。
猛地起身,面前已沒了礙事的帳布,趙大勇舉刀大喝:“殺賊!弟兄們!殺賊!!”
一地東倒西歪哀嚎的賊軍在爆炸中已然喪膽,有的站在寨門處沒受波及,也怪嚎著轉(zhuǎn)身就跑。
各處嘶吼殺賊聲,沖出軍帳,趙大勇舉起戰(zhàn)刀狠狠劈下,一名賊軍昏昏沉沉下意識抬臂,趙大勇這一刀下去斬斷對方小臂,刀砍入對方肩胛,不顧對方哀嚎抽出刀又是一刀劈下,血液噴濺染紅趙大勇渾身。
僅僅是爆炸三個呼吸后,軍營內(nèi)背掛黑色背旗的黑旗把、紅邊鑲黑旗的輔軍,以及掛赤旗的于部輔軍已經(jīng)散開,追砍著一切沒有背旗的人。
顏植雙手握持斬馬劍,領(lǐng)著另外三名身高體壯的斬馬劍手或是揮砍,或是刺擊,跟著手持大關(guān)刀的趙顯組成箭頭,追殺著落荒而逃的劉豹子。
營后半坡上,劉瘸子張弓扣箭,將一枚枚火箭射向寨門處,不是瞄著人,而是對著一堆草束,此前趙顯坐著烤火的草束。
草束被點燃,劉瘸子還在射箭,一枚枚火矢劃破夜空,釘在周圍。
狼狽而逃的賊軍也不管燃燒的草束,連滾帶爬向外跑著,鬼哭狼嚎一片。
草束燃起的火焰越來越大,猛地又是一聲爆鳴,寨門處的賊軍又是倒下一片。
劉豹子險些被氣浪吹翻的賊軍撞倒,在他扭身向后看時,趙顯手中大關(guān)刀掄圓,劃出弧形刀光,劉豹子直接橫飛出去,半空中腰腹傷口撒出血液一串。
不等他掙扎、慘叫或什么,在他剛落地之際,趙顯手中大關(guān)刀已經(jīng)立起,雙臂握持狠狠斬下,一顆滿是驚恐的腦袋與脖子分離。
“哈!哈!”
營后坡面上,陳明理縱馬而出吼著:“讓路!”
殺紅眼的幾百人堵在一起,陳明理與于廣恩二人率領(lǐng)的馬隊七八十余騎總不能不顧敵友沖撞,但兩條腿的絕對跑不過四條腿的。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營中殺喊聲停息,趙期昌不斷指派將能組織起來,還能再戰(zhàn)的步軍都派了出去。有的人腰間綁著兩顆賊軍首級也不嫌累贅,挽著藤牌揮舞戰(zhàn)刀,嗷嗷嘶吼著往外跑,去追殺。
趙期昌臉上的血漬已經(jīng)凝固,營中此時狼藉一片,二三百人在撲火、運輸傷員到邊角的營帳里。
他看的很清楚,沖殺最前的只有不到百余人,這些人殺敵斬首后甚至他沒下令,就將首級綁在腰上去追殺。跟這幫人離去的人,也多身上染血,卻也不足二百多人。
就在剛才,如此絕對優(yōu)勢攻殺時,各帳中依舊有二三百人傻愣愣站在那里,有的甚至破帳向后跑。除了膽量問題,恐怕被嚇住也是很大原因。
低頭掃一眼,基本沒有活口,沒了腦袋的尸體基本上都是賊軍的,很好辨認。
趙顯手里提著劉豹子滿是血污的首級此時就在趙期昌幾步外的木桶邊清洗,腳下還有四五枚首級,短短時間的殺人,又短短時間內(nèi)分配好首級,效率高的讓趙期昌有些詫異。
腥烈的血腥氣彌漫,趙期昌一言不發(fā),站在那里左右看著,只覺得運氣好,沒有人被賊軍動靜嚇得亂了手腳。
否則稍稍異動嚇得賊軍主力在外,恐怕這仗就難打了。
不過看到一些已經(jīng)嚇傻站在那里發(fā)愣或嘔吐什么都不管不顧的百余人,他更覺得賊軍陸續(xù)入營,將這些可能出亂子的人給嚇傻了,嚇得不知道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