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北曲山人馬,十二支輔軍營地,王道成率領的八百人,整整十四支兵馬運動起來的,有的或滿懷信心靜靜等候,有的則在山路間悄悄移動。
趙期昌就靜靜等著成山衛(wèi)方向起火號令,而駐扎在南官山村的即墨營一部按耐不住,等到一更時就出發(fā)了,甚至一點消息都不給登州衛(wèi)捕倭軍。
二更時,張承翼急的跺腳,罵罵咧咧進入帳中:“將軍!不能再等了,弟兄們憋不住了。”
趙期昌如一座泥塑一樣坐在帳中主位,睜眼,語氣幽幽:“急什么?今夜的主角不是我登州捕倭軍,是標營中軍,也是北曲山賊。”
“可這么等著也不是個事!”
張承翼語氣很沖,恨不得一腳踹翻趙期昌,拿起令箭狠狠拋下去帶著弟兄們殺出去。出軍時卜卦大吉大利,人人士氣高漲都想著狠狠干一票。
扭頭瞥一眼張承翼,趙期昌倒了一杯已冰涼的茶水,遞過去:“你以為你比李孟厲害?還是比王道成厲害?又或者比所有人都厲害都看的明白?”
一連三個反問弄得張承翼格外憋屈惱怒,低聲吼道:“三郎!今夜中軍出動,前后七千多人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北曲山賊!只要他們下山,絕無僥幸!”
趙期昌提著茶壺給自己慢悠悠倒水,端杯小飲一口:“你想多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么順利。”
拳頭捏緊,呼吸粗重瞪目望著趙期昌片刻,張承翼狠狠跺腳離去。如他所說,只要賊寇下山,今晚就是甕中捉鱉,不早早下手,遲疑慢了可能什么都撈不到。
趙期昌想的更簡單,李孟帶著幾十個人殘兵敗勇越殺越勇,屢次從巡檢司手里突圍,牽著巡檢司鼻子打,這種人沒道理待在北曲山坐看著官軍合圍。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底氣所在,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另一方面形勢也很明顯的擺在面前,北曲山賊被包圍,已無后路,己方實力是對方的幾十倍,沒道理失敗。現(xiàn)在不急著下手,稍稍遲疑什么都撈不到。
所有人都是這個心思的話,那趙期昌可以斷定,都中計了。
可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都他娘的是雜軍農兵,最怕的是夜戰(zhàn),幾個人沖潰幾百人都是常見戰(zhàn)例,連趙期昌都對自己嚴格操訓的捕倭軍沒什么夜戰(zhàn)信心,這幫人都哪來的信心!
平時都吃不飽肚子,大半人都患有夜盲癥,更無集中訓練的經(jīng)驗,這樣的人到底哪來的信心打夜戰(zhàn)!
就憑人多?如果打仗就比人多,還要將軍干什么,打的時候大家玩拔河比賽就行了。
真當王道成沒心思攻山?人家是舍不得中軍標營折損,又知道攻山時這六千多雜軍不頂事,才這么封鎖的。
畢竟都是看在錢的面子上來打仗的,不是給朝廷打仗。給朝廷打仗戰(zhàn)死了就白死了,現(xiàn)在是所有人在何鰲手里接活干。有了折損,都要給真金實銀的撫恤。
攻山戰(zhàn)事甚至比攻堅戰(zhàn)事還要慘烈,拉鋸的攻山戰(zhàn)役就得用人命填。若是攻山,何鰲哪來那么多錢糧撫恤?所以王道成根本不敢攻山,他承受不起損失。
白天,王道成都不信任這些人的戰(zhàn)力,更何況是夜里?夜戰(zhàn)就是一次算計,看誰棋高一著。
估計,也就是賭一把的心思,對內應的情報期望過高。打仗就是賭博,趙期昌不喜歡賭博,所以他很謹慎!
不敢攻山,而北曲山又那么大軍力嚴重分散,本就是雜兵調度不方便,那主動權就無法奪回來。主動權在敵人手里,那在山里打夜戰(zhàn)就是一場悲劇。
所有人都想著能大勝,即墨營這邊一個千總沒見信號就敢私自行動,就別說軍紀更為渙散的各衛(wèi)兵馬。
成山衛(wèi)營壘外,夜不收快步疾馳沖入營中,一道紅色煙花升起,山頂烽火點燃,一座接著一座,二十多堆圍繞北曲山的烽火從東邊史家村開始,沿著南北一路燒向西邊。
一排排火把從各處立起,一條條火龍開始游動起來。
成山衛(wèi)營壘外,只見賊人火把,不見人影。
雪夜下,靖海衛(wèi)見紅色煙花,當即一支三百余人隊伍按著計劃向著北邊成山衛(wèi)支援,打著火把小跑著,似乎生怕去的晚了錯過油水。
北曲山上,一串孔明燈先二后二升起。
賊首王平、紅鼻子兩支人馬二百余人從山路兩側突然殺出,靖海衛(wèi)這邊領兵的一名千戶遇襲不驚,獰笑著舉起竹筒在火把上一晃,吼著:“不出王將軍所料!結陣!待援!”
他高舉著竹筒,又是一道綠色煙花升起。
附近成山衛(wèi)、金山左衛(wèi)、即墨營一部當即涌出營壘,爭先恐后前來合圍賊軍。
“釣餌。”
北曲山上,劉磐笑了笑,扭頭見李孟回來,突然問:“弟兄們的目標是成山衛(wèi),怎么官軍會知道我軍動機?青面獸,你說說?”
這人詫異之時,一桿槍刃透胸而出,熱血噴濺,艱難低頭滿是不可思議。
劉磐輕嘆:“你真當你是干凈的?各處弟兄都是活不下去才上的山,而你呢?你與文登巡檢司的關系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私密事,走好。”
李孟抽出槍,血液噴濺了一臉,狠狠一腳將跪倒在地的青面獸踹趴下。看向劉磐狠狠點頭:“北面果有官軍登山,青面獸手里的弟兄已殺了上去。”
劉磐看著東面動向,四條移動的火龍即將圍向王平、紅鼻子二人,對著其他人揮手做手勢,問:“可見登州衛(wèi)人馬?”
“黑漆漆沒見著,不過所犯官軍兵馬不盛,也就三四百人的樣子。”
兩人談話時,又是一串孔明燈先二后一升空。
與靖海衛(wèi)廝殺的王平二人見了孔明燈,立刻率人撤離,一時間靖海衛(wèi)忙著救治傷員,根本不敢追擊,看著二人率人消失。
緊接著又是一串先三后二孔明燈升起,成山衛(wèi)與靠近的金山左衛(wèi)遇襲,分別兩支賊軍突入營壘中將松懈的守軍擊潰,縱火焚燒。
劉磐望著山下各處游動的火龍,以及成功起火的金山左衛(wèi)、成山衛(wèi),笑道:“怎么奇山所那邊無動靜?很明顯,這一路的李二郎也是內鬼。”
夜里,在山上俯觀,所有主動權都握在他手里,除非官軍各營堅守不動。現(xiàn)在官軍一切蹤跡都在他視線中,而他又能靈活指揮不打火把的部屬,打官軍幾乎可以說是次次都是伏擊、奇襲。
精銳部隊夜里都怕夜襲,更別說衛(wèi)所雜兵,很多衛(wèi)所兵就是一幫匆匆動員起來的農兵。論素質,連趙期昌的鑲黑旗輔軍都不如。
說著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慢悠悠道:“若來的是一營邊軍,我打都不敢打。看看山下,這幫衛(wèi)所軍一個個打著火把,生怕誤傷。”
李孟望去,山路處兩支隊伍面對面停下,似乎商議著什么。
劉磐繼續(xù)說著:“看著官軍六七千人,可人越多對咱來說越有利。王道成能將這些雜軍農兵調度起來,已經(jīng)難為他了。若人數(shù)上萬,估計這時早就嘩變了。”
劉磐根本就沒下山親自領軍作戰(zhàn)的心思,現(xiàn)在下山就會成為瞎子。對付一伙失去調度的烏合之眾,只要四五支拳頭稍稍露面,就能打崩。何況這是夜戰(zhàn),再多的人力也發(fā)揮不出來,甚至人聚的越多反而越危險。
他扭頭繼續(xù)下令:“既然那幫人還沒反應過來,再來一記狠的。”
說著做了個手勢,第四波孔明燈先二后三飛起。
山下撤離的王平、紅鼻子二人見了,立馬帶著人轉向向東,撲向靖海衛(wèi)、即墨營一部營壘。
“立定!”
在孔明燈一串串飛起時,趙期昌立刻勒馬吼道:“火速通報王文澤,嚴防營壘不可有失,我部遇襲也不可輕離!再報南官山村,就說我部駐軍在北五里處,若有賊人來襲,務必堅守營盤,我部自會救援!”
慶童隨手一點,五騎朝后方急馳而去,五騎奔向南官山村。
趙期昌打馬調轉,看著夜里黑壓壓的三百人:“全軍立火把,馬隊警戒一百五十步,弓弩上箭,待令!”
陳明理當即領著馬隊散開游動,余下二百步軍取弓在哨官、總旗官呼喊中搭箭列陣,張承翼指揮弩兵上箭。
今夜戰(zhàn)事根本登州衛(wèi)捕倭軍無關,主要戰(zhàn)事集中在東面。
成山衛(wèi)、靖海衛(wèi)、金山左衛(wèi)、即墨營一部所在的營地先后起火,一支支仿佛無窮無盡的賊人神出鬼沒,總能在各軍行進路途中發(fā)動奇襲。
靖海衛(wèi)經(jīng)歷一次有心理準備的伏擊,第二次回撤救火時,得手的王平、紅鼻子二人士氣旺盛,牽著牛馬驢子也在回撤的路上,他們一露面,直接嚇崩靖海衛(wèi)。
一支支先后趕來的衛(wèi)所軍隊有的甚至在行進中隊伍越拉越長,走著走著風聲鶴唳,一人驚呼一聲,就崩潰了。
甚至遠處的雄崖所援兵在路上時被大嵩衛(wèi)救援潰兵一沖,也跟著崩潰。
王道成在一處山坡上看著一串串孔明燈飛起,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做了太多的考慮,得到內應消息后,擔心賊軍聲東擊西來打大嵩衛(wèi),命令大嵩衛(wèi)嚴守;又考慮到賊軍會伏擊援軍,也讓各處帶了煙花,做了遇襲準備。
可賊軍只是虛晃一槍,一招引蛇出洞,不等他反應,靖海衛(wèi)就按著計劃出兵救援,也按著計劃引發(fā)求援煙花。于是沒有遇襲的各處,又按著計劃撲上來救援、搶肉。
王道成做了三重考慮,可還是落入陷阱,因為他沒有更近一步的指揮方式,他沒法子在夜里指揮各軍,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處處營壘起火,一隊隊打火把行進的衛(wèi)所軍遇襲崩潰,或莫名其妙的崩潰。
一切也都在劉磐的眼中,也都在他的調度中。這已經(jīng)不是有心算無心,而是打了一場有準備、有計劃的仗。
這一夜過后,所謂的封山就是一句笑話,劉磐可以說是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