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紳為了避免家道中落,盡可能的將家業(yè)凝聚成一團,也是嫡長子繼承制,其他子弟都是給點微博家產(chǎn)打發(fā)出去自謀生路,或者留在家里幫著做事。這類留在家里做事的嫡次子、庶子屬于有職位無股權(quán),表現(xiàn)好那分紅,表現(xiàn)尋常拿月例。
這對兄弟倆沒必要為爭產(chǎn)業(yè)而紅臉,白慶豐冒險去山里跟著剿匪平亂,讓白慶喜始終認為不劃算。
他只覺得牙疼:“哥,您這又是何苦?捕倭軍才建成多久?下面人不清楚,咱還不清楚了?若不是窮措大運氣好,有那個家丁帶頭,捕倭軍攻山時,早讓倭寇扒掉一層皮了。”
搖著頭,白慶豐幽幽道:“論資質(zhì),為兄比不得父親大人。積攢一些營伍經(jīng)驗,上頭人看重,才會垂青于咱。咱家里在登州城是一號人物,出了城什么都不是。咱大明朝,會打仗的人多,會打仗的秀才可少,不得不爭。”
跟著戚繼光中軍行動,固然安全可他能得到什么?只有跟著趙期昌的先鋒部隊一起行動,不論成敗,膽量、以身報國的名聲就有了。
何況,趙期昌還得到了朱應(yīng)奎賜下的印石料子,這東西在風(fēng)俗里是長輩給后輩送的,士林里是師長給門人弟子送的。趙期昌能搭上朱應(yīng)奎的線,他白慶豐一個能文能武還敢去拼命的秀才,憑什么就不能?
先鋒差事危險,名利上的收益也是極大的。
前腳白慶豐領(lǐng)著家中三名醫(yī)師近十名學(xué)徒,大量各類藥材,以及城北孫家鏢局護衛(wèi)二十余人,加上托趙期昌訓(xùn)練的十五名家丁,合編后組成一個軍醫(yī)隊。
而后腳,不甘示弱的張承翼也領(lǐng)著一幫人加入,還帶來了十具連弩及配屬人手。雙方都帶了一些朋友,加上也懂規(guī)矩攜帶了一共二十多輛車。
趙期昌只能重新改編,再設(shè)立輔軍一哨,以張承翼為哨官。
白慶豐與他的朋友同是秀才的李羨作為趙期昌幕僚,隨中軍移動。李羨的弟弟李濟與張承甲編入新設(shè)輔軍中哨,擔任總旗官。
初十日,戚繼光軍令抵達。
趙期昌立刻舉行中軍會議,帳內(nèi)擠得滿滿,這就是最后出征的指揮班子。
先鋒使趙期昌,副使王文澤,書吏趙普益,幕僚參贊白慶豐、李羨;五名哨官陳明理、常信平、戚威、王道成、張承翼,另有十名總旗官。此外慶童、趙顯充任親衛(wèi)什長,各自統(tǒng)轄十人,負責宿衛(wèi)、傳令及軍法執(zhí)行。
待人來齊了,趙期昌捏著戚繼光軍令晃了晃,聲音平淡:“衛(wèi)里軍令,命我部五日內(nèi)拔營,十日內(nèi)務(wù)必抵達棲霞,配合巡撫衙門中軍標營作戰(zhàn)。”
放下軍令,趙期昌看向陳明理:“從劉家旺出軍,走楊家店山路去棲霞正好有山路,路可探清楚了?”
陳明理拱手聲音昂昂:“回將軍,已探清。按行進速度,共需行進一百三十里,三日路程可抵棲霞。若依將軍所定行軍法,兩日可抵棲霞。”
若是山民腳程,一日時間足夠,騎馬的話兩個時辰。可現(xiàn)在隊伍膨脹到五百多人,整個隊伍要帶的東西太多了,一路走入夜前必須扎好營壘,這才是最浪費時間的。
趙期昌看向趙普益:“看看黃歷,十七日以前哪天合適出軍。”
趙普益傻眼,出門看黃歷講的都是迎親、入葬、破土之類的,出軍看黃歷,真讓趙普益傻眼了,上面可沒說哪天適合出征。
白慶豐拱手,聲音朗朗:“將軍,十六日為上,歲煞西,亢星值日,九星九紫,又宜祭祀、祈福,適合出軍。”
不少人都把目光移到白慶豐身上,這人連黃歷都記得清楚,不當?shù)朗靠上Я恕0讘c豐哪有這么厲害,只是認為趙期昌拜入道門,出軍前可能會問問,就花時間看了看,算是有心做準備。
趙期昌緩緩點頭:“就依遂平先生,勞煩先生動筆寫一封告玉京尊神祭文。”
白慶豐字遂平,微微頷首笑著拱手:“學(xué)生明白。”
跟著蹭軍功名聲,不是人過來就能蹭,要有個合適的官面身份,讓世人能理解的身份。最合適的就是幕僚,幕僚是比家將低一級,比門客高一級的存在。白慶豐就是來蹭軍功學(xué)經(jīng)驗的,自稱一聲學(xué)生合情合理。
他自稱學(xué)生是禮數(shù)規(guī)矩,趙期昌喊他一聲先生也是必要的尊重。
對于出軍趙期昌早有準備,開始吩咐:“明后兩日休操,十三日至十五日操訓(xùn)半日。還要勞煩諸位,給下面弟兄立一封家書,讓弟兄們將想給家里人說的,又不好當面說的話記下來。作為戰(zhàn)后撫恤、恩賞依據(jù)。”
這是立遺書,他的確準備給下面人放假兩天,但絕對不允許這些人歸家看家人。逃兵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誰都不愿意面對死亡危險,現(xiàn)在在軍里和袍澤弟兄在一起心中恐懼也會強撐著,若是放回家,家里老小眼淚鼻涕淌下來,基本上那顆戰(zhàn)心就融化了。
這是出戰(zhàn)前,就連朝廷招兵時也怕逃兵。
有些人三分鐘熱,一看朝廷要募兵,頓時薛仁貴之類的偉大形象擺在面前,想著殺出一條富貴路來。錄名后,又覺得不妥當……
通常朝廷募兵時都防著這一手,當場錄名后就拉入軍營開始操訓(xùn),幾個月下來好吃好喝,基本上也就適應(yīng)了這種身份。
他的這道立家書的命令,在場人都明白是個什么性質(zhì),齊齊拱手,沉聲:“遵命。”
趙期昌輕嘆一聲,擠出笑容又呼出一口氣:“我部此時錢糧、軍械幾何,報一下。畢竟年關(guān)前出兵,著實為難了弟兄們。有多余閑錢擠出來,給弟兄們發(fā)一個紅包安家也算是咱最后的心意了。”
趙普益也被肅殺、因可能戰(zhàn)死的悲壯氣氛所感染,起身取出小冊子翻開,念:“我部此時有黑旗正軍二百二十四人,鑲黑旗輔軍三百三十一人,中軍衛(wèi)隊、書吏共二十七人。計有馬匹九十七,牛四十五,驢六十八,駑馬四十二,車七十五。軍械方面,全軍上下無缺,另有三成補充軍械;藥材方面足以應(yīng)對一切病癥。”
“軍資一類,合計白銀、官錢、小錢約三百七十二兩,米麥八百五十石,豆料七百三十石,草一千三百余束。”
看著錢糧很多,可這場仗打完這些一點都不夠,只是夠吃罷了。吃剩下的,不算撫恤支出,可能連給輔軍的遣散費都不夠。
趙期昌聽了側(cè)頭沉吟,伸起一根指頭:“黑旗正軍每人家中核發(fā)恩賞官錢五百文、米麥共五斗,鑲黑旗輔軍三百五十文,米麥共五斗。此事由趙普益、趙慶童、李羨三人限期五日內(nèi)辦妥。”
說著他看向王文澤:“表兄,越過各家給下面人發(fā)錢糧,不是小弟有心逾越壞規(guī)矩。而是弟兄們跟著小弟先行入山,又耽擱了年關(guān),僅僅是小弟的一點心意。”
這是越過各家給各家手里的人發(fā)錢糧,不解釋清楚會引發(fā)不必要的誤會。
王文澤緩緩點頭:“這本該就是題中之意。”
接令的三人起身抱拳,又分別坐下。
趙期昌頭一次肩負這么大壓力,五百多號人背后就是五百多個家庭,幾千人的生計壓在他頭上,心中壓力很大,強壓下這股想要逃避的心思,道:“陳明理,于楊家店處安排人手,出軍時我部五更拔營,正午歇腳楊家店。讓楊家店的鄉(xiāng)親清出一片可供落腳的地來,做好伙食準備,到了楊家店時給弟兄們好好吃一頓。”
陳明理起身抱拳:“遵命。”
趙期昌將自己考慮到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又問:“此次出軍關(guān)系在座諸位,與上下五百弟兄性命。指揮作戰(zhàn)時本將軍令不容質(zhì)疑,但終究一人計短,都說說可有補充的地方。”
很多人和趙期昌一樣,也沒經(jīng)驗。
王文澤歲數(shù)很大,也在班軍體系混過十年,說真的,他對行軍沒經(jīng)驗。因為班軍行軍都是分隊前進,不是集體行軍。說的難聽了,可能主將到了京城,余下的部隊會在河間府拉成一串,最后頭的甚至還在濟南府。
張承翼眨眨眼睛,拱手:“將軍,卑職提議先遣人手去棲霞。摸清中軍標營動向后,再與其接觸。”
趙期昌直接搖頭:“那個王道成與我是故交,這次我軍入山平亂是為了捕倭軍的未來,而不是給人打下手。與這位,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要打交道。”
張承翼詫異看一眼趙期昌,沒想到竟然還認識巡撫何鰲的心腹愛將,這路子是不是廣泛的有些恐怖?
人家可是游擊將軍,熬個幾年何鰲稍稍使力,就是個一路參將。還不到四十歲的參將,前程絕對比他二叔張節(jié)高遠的多。
趙期昌的考慮也不復(fù)雜,人家擺出巡撫中軍將的威風(fēng)來,命令你去打頭陣,你打還是不打?反正趙期昌是不準備與王道成進行正式、官面上的碰頭,私下可以談?wù)劇?
他也打定主意了,一旦抵達棲霞扎好營壘后,他就會生病。
捕倭軍自成一體,戚繼光這個衛(wèi)掌印都不好強奪兵權(quán),王道成更是沒這個希望。趙期昌若‘生病’不能理政,王道成只能干瞪眼。
他若敢越過趙期昌搶奪指揮權(quán),趙期昌就敢和他火并。
在一步步成長中,很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趙期昌已經(jīng)具備一個軍閥最核心的一點素質(zhì),那就是該不要臉時絕不要臉,一切以保存自己實力為先。
他只想活的更好,讓跟著自己的人活的更好,并活的更愉快罷了。
至于其他人,如果真沒得選,就讓他們死好了,實在是沒辦法不是?
會議散后,趙期昌將所以發(fā)布的軍令用印后,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軍帳里發(fā)呆,沉默,思考未來。
帳外,白慶豐與李羨走在一起,探討著。
幾日時間下來,白慶豐感觸也是頗深,略帶感嘆:“君美兄,這人當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趙將軍小小年紀,已有大將風(fēng)度。”
可不是,雖然僅僅只是一個五百人統(tǒng)率,可壓力真是太大了。白慶豐覺得自己坐到那個位置上,不說每日事務(wù),光是打仗前,五百弟兄安危的壓力,就能逼瘋他。
李羨緩緩點著頭,看著南坡下拿著木劍玩耍的兩名小道童,露出微笑:“是啊,他是個對部屬負責的人。遂平兄,你看那是趙將軍兩位幼弟,六歲時趙將軍就拉扯這兩個孩子,當時小的那個才兩三歲。從小看大,跟著這樣的人做事情,估計那些軍士心里頭也踏實。”
白慶豐稍稍詫異李羨此時的微笑,也露笑:“我家老二是個傲氣的,也對趙將軍頗有敬意。此番,你我?guī)熜值苈?lián)手,想來也能大獲而歸。”
兩人都是縣學(xué)廩生,每月有六斗補助,擔心未來科舉不中,都想著走軍事的路子積攢名望,可謂是同志之士,也算競爭者。
他的意思李羨明白,笑著點頭:“袍澤之義,萬不敢忘卻。”
就怕兩個人之間爭斗起來生出禍患,兩個人都是幕僚身份,打完仗評軍功,幕僚當中自然有個第一第二的差距。
第一,可能會被朱應(yīng)奎垂青,并照顧;至于第二,希望渺渺。這事關(guān)個人前程家族富貴,但白慶豐意思更簡單,眼前的安全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