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墩因為堡壘修建在礁石上,屬于有墻無池,缺少標準一丈寬的護城河。有墻無池算不得城,所以戚繼光割走四百石練軍,張茂、趙鼎明也給趙期昌割來五十石糧食用來修建護城河。
實在引不來水,也要挖掘塹壕把樣子擺出來。畢竟白石堡‘建好’后,都司府要派人來視察驗收,并記錄規格,如墻高度厚度,周長多少,墻外池的寬度、深度,幾個門等等都要記錄在案。
余下的三百五十石,則由八名僉事、張茂九人瓜分,與其他家族沒關系。
這只是初步分贓,還有進一步的分贓款項,不過已經與趙期昌沒關系了。進一步的分贓體現在舊馬營撤編設立市肆上面,趙鼎明的提議在衛里得到一致好評,雖然撤編衛里顯得被動,可到底撤不撤由衛里說話,所以最終主動權在衛里。
和縣衙門談判,其中好處多多,這是一茬子好處。
隨著田啟業部到來,衛里八百捕倭軍便能實打實湊出八百人巡視各處,這樣一來上能應付都司府審查,下能安撫人心,對中間來說,也算是治軍有力,衛里可以試著與白家接觸,談談第二批資軍事宜。
散會后,趙期昌等人走出中堂,趙鼎明老神在在,腰間沉甸甸的僉事印讓他心里踏實,笑著問:“老三,今兒個會議里,可瞧出些什么?”
四個老一輩中年漢子都關注著趙期昌,趙期昌右眉微皺:“水到渠成,一切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趙鼎明緩緩點著頭,看著眼前石板地面道:“除了弄翻姓黃的一事我等沒有把握外,其他的事情,提前都已通氣,大伙心里都有底,這才一口氣走完過場。也因為各處心里有底,才愿意看到為兄頂替黃允良。”
雙手負在背后,趙鼎明咧嘴笑著:“在衙門里是談不出什么東西來的,真正的事情都是通氣后決定的。待年關前,你那里也就穩妥了。到時候來城里,與各家好好走動走動。”
“兄長教誨的是。”
趙期昌拱拱手,也對著張茂、劉文清、王文澤三人分別拱手,最后與張承翼相互拱手笑笑,暫時分別。
戚繼光還要找他談話,他也有事找戚繼光。戚威領路,趙期昌來到后院正堂。
后院正堂里,戚繼光正打開箱柜找著東西,見趙期昌進來,扭頭笑著:“老弟喜歡什么?老哥這里只有龍井、毛尖以及碧螺春。”
衙門里的茶屬于正常公務消耗,每年有一定額度的公款購買。以大明朝表面上的扣皮來說,這點公款真的只是一點點,否則中堂會議時人手就能一碗茶。
“尋常清茶,對這個小弟不挑剔。”
趙期昌落座,將腰間綁著的日本刀解下,立在右首桌邊。
戚繼光端著木盤坐在主位,兩個茶碗揭去蓋,一截發黃雕花的竹筒上貼著紅紙寫著龍井兩個字,從竹筒里取出一小包宣紙包裹的茶葉,戚繼光一分為二倒入茶碗,又在碗里各放了三個捏碎桂圓,戚威提著水壺進來添水。
將一碗沖好的茶推給趙期昌,趙期昌雙手接住,戚繼光一直不言語觀察趙期昌的神態,見他不驕不躁靜靜等待,本就屬于半個悶葫蘆的戚繼光喜歡同樣言語不多的趙期昌,這才開口:“今日中堂會議,衛里格局大變。這一點老弟涉身其中,如何看待?”
趙期昌稍稍想了想,神色平淡:“各處一致同意,可見各家心里是樂于看到如此局面的,自然是好事。”
這時候戚威端著木盤進來,放下一碟點心,一碟梨子又離開。
戚繼光抓了個梨子遞給趙期昌道:“都是前兩天買的,本來是招待朱道員的,可這位生性跳脫不拘一格,倒是白花了老哥幾十文錢。”
趙期昌接住梨子掏出手絹低頭擦拭,嘴角翹起:“這位朱道員是個奇人,也是個好官。”
點頭,戚繼光也抓起一個梨子捏起披風一角,低頭看著擦拭:“的確是個好官,不同于其他官員。自朱道員就任以來已有兩歲,衛里每年能省下二三百石左右的額外度支,衛里人對朱道員,是打心眼里敬服。”
朱應奎也很受戚繼光推崇,趙期昌在市井時也多聽朱應奎相關風聞。這人在趙期昌看來就是個實打實的宅男,除了不得不動身的公務外,其他時間就貓在登州水寨寫書。
一個不喜歡作威作福,胡亂生事情的頂頭上司,對登萊兩府上下來說,的確是一種幸運。
戚繼光咬一口梨子,汁水四濺,話鋒一轉道:“對于你趙家這段日子的手筆,我戚家也是贊同的。衛里如同一潭死水,城東開荒計劃也由來已久卻遲遲無從下手。那么多地平白荒著,多少軍余、軍戶溫飽不足,也讓咱倍感揪心。”
趙期昌緩緩咀嚼梨子,繼續聽著戚繼光表態:“你趙家要做的,也是本官,也是先嚴一直想做的。若八百捕倭軍配不齊,此事必須延后。沒有這八百弟兄壓著,開田后被人搶了,衛里上下就徹底沒了心氣,只能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好在,捕倭軍湊齊了。”
“城東開荒計劃你們可以做,但務必記住,隸屬備倭城的三百捕倭軍不可下田,必須給本官扎在那里,狠狠操練。衛里這八百捕倭軍有起色,府城這邊,還有上頭都司府都不敢落衛里面子。”
按戚繼光這個話,備倭城的三百捕倭軍在接下來的開荒計劃中就徹底搭不上手。這可是三百精壯勞力,而且持續操訓更會消耗各家錢糧,降低勞力,平白增加錢糧消耗一增一減下來,各家開荒必然錢糧、人力吃緊。
趙期昌微微皺眉:“此事,小弟豈能做主?戚掌印這話,小弟只能傳過去。”
“既然還認我這個掌印,那就按我說的辦。班軍廢了,各處守軍、墩軍也廢了,捕倭軍是衛里最后的臉面。若捕倭軍也廢了,你們開出多少田,都保不住。本官不在意你們各家損失,在意的是衛里各家的心氣。”
狠狠咬一口梨子,戚繼光繃緊的面皮放松,目光看向院外薄云籠罩的天空:“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新開軍田政策、田畝數量上,本官可以進行補助。”
軍民開荒免稅是既定國策,戚繼光真正給出的補償是衛里幫著瞞報新開田地畝數,這可是源源不絕的好處。
以現在各處的情況來說,上頭人根本不敢進行大檢地,進行檢地清查田畝工作,滿朝官員、勛戚都會虧損,等于與朝野做對。
所以報多少田地,就是多少田地。大明開國至今一百五十年,官方數據里,人口還是國初的六千多萬,田畝增長的也有限……
何況戚繼光也說了,這是強制任務,給趙期昌提及這件事,不是讓趙期昌做主點頭,而是讓趙期昌把他的命令傳過去。他不需要張趙劉王四家的商量,要的是執行他的命令。
讓自己傳話,屬于非正式談話,是一種留有余地的通氣方式,趙期昌微微思索就能明白。
就與舊馬營改建市肆一個道理,是府里的意思,可實際上衛里愿意談,也是和蓬萊縣談,府里并不直接出面,留下可供緩沖的余地。
趙期昌點頭應下,他就是個傳話筒,沒必要與戚繼光談什么條件。他不夠資格,戚繼光也不會給張趙劉王四家這個資格。
一個梨子吃完,戚繼光又塞了一枚點心過來:“還有白家資軍一事,與舊馬營撤編一事也能并為一件事。衛里進行讓步,八百捕倭軍出現在衛里公干,白家會有所動作。”
拿著點心小咬一口,緩緩咀嚼,趙期昌問:“戚掌印的意思是指,若談的好,白家會通過資軍補償衛里?”
“不,是威脅。”
戚繼光端起茶碗,右手拿著碗蓋撥著茶湯緩緩吹了吹,抬頭看著門外云層:“有捕倭軍在,都司府好說話,府里也會好說話。可真正獲益并不是都司府、府里,所以府里給出的好處有限。市肆改建,決定權不在府里,而在于城里各家。他們滿意衛里的條件,府里才會點頭答應衛里的一些條件。可衛里各家的額外好處,則需要城里各家補充。”
他扭頭,看著趙期昌:“或許白家老爺資軍,就存了這方面的意思。故而,這件事情麻煩著呢,一方面衛里要與縣里談,一方面還要通過白家老爺與城里各家談。哪一面重要,你應該能看明白。”
趙期昌聽完緩緩點頭,吃一口點心,壓一口溫熱茶水:“掌印的意思下官明白了,稍后就找白老二談談。”
戚繼美眼角瞇起,抿嘴嘴角上翹點著頭:“明白就好,老弟機靈能做大事,衛里缺你這樣能挑梁的。”
另類的封官許愿?
趙期昌說不上淡然一笑,只是笑意更為明顯:“掌印安心就是,明日一早下官前來復命。另有一事,是關于轄地內開山引水的,需要火藥,想請衛里批一些。”
戚繼光眨眨眼,伸了個大拇指:“你那建莊計劃很不錯,比備倭城規劃的好看。至于火藥,這東西衛里沒有,只能給你硝石、硫磺五十斤,再借一個擅長火器的家丁與你配置火藥。前提就是談好白家這一茬子,否則光著五十斤,你覺得該值多少?”
硝石、硫磺都是治療皮膚病殺蟲的藥材,市面上可以買到但純度、數量都是問題,對趙期昌而言價格也是個大問題。他自然清楚這五十斤的價格,沒有十五兩根本弄不來。
至于火藥,都是現用現配。原因就是配好的火藥保存是個隱患,意外爆炸是個問題,受潮也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