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開會,那趙期昌現在就要出發。
午飯吃完,慶童牽來小紅馬,趙期昌囑咐墩中事務。也就是當眾將負責人確定下來,免得有了事情鬧紛爭。
當夜,城中趙家后院。
趙鼎明講述著形勢,神色愁苦帶著忿忿不平之態:“備倭城操守印已十拿九穩,眼前問題就出在中所僉事上!
這是他預定的肉,逼著劉家放棄操守印,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趙期昌不覺得自己一個百戶能在衛里會議上有說話的資格,就連正職千戶都沒有決議權。衛里的決議權握在戚繼光和八個所僉事手里。
所一級的會議里,百戶只有發言權,決斷權在所僉事,與所鎮撫手里。
給他一個充數的百戶說這些,能有什么用?
趙期昌垂眉看著茶碗:“兄長所說的問題,莫非小弟能派上用場?”
皺著眉頭,趙鼎明咬牙切齒:“老三,張家已拿到了操守印。人家想拿的都已拿到了,這就是問題真正所在!
趙期昌抬頭,詫異道:“張家要甩開咱老趙家單干?”
沒道理,兩家結合抱團后的利益實在是太大,張家怎么可能放棄?
輕嘆一聲,趙鼎明緩緩說:“礙于情面,張家會在明日幫襯著說話?尚l里拿主意的是戚掌印與那八個所僉事,張茂一個正千戶操守官,說話不頂事。張家不出死力氣,明日就弄不翻姓黃的!
瞥一眼趙期昌神色變化,趙鼎明繼續說:“張家拿了操守印,于家有意與張家結親!
趙期昌右眉輕跳,雙眸微縮,吐出幾個字:“我尻他娘的,變的可真快。”
張家子弟前不久才揍了于家子弟,他更是把于家大郎的臉破相,現在張家上升一步,于家就這么毫無節操的湊上去了?
更關鍵的是他建造莊子的前置條件就是張家、趙家抱團,掌控城東這片區域。到那時,他的莊子才能健康茁壯,按著他的規劃成長。
若兩家散伙,城東區域依舊一潭死水,那他的投入、規劃可就打了水漂。尤其是對家中上下心氣上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他將佃戶納入家生子體系,一切都給包了,就是個小型化的公社。家中物資共同生產共同分配,(共)公產的萌芽。這樣的組織最缺的就兩樣,是初期的萌發階段,以及后期發展所需的對手,也就是養料。
他要搞的是莊園化、小型公產化的組織,說白了就是一個微型的耕戰體系。如果發展節奏被打斷,他所描繪的藍圖破滅,那跟著他的人必將氣餒。沒了心氣,可能會先后離散。
而于家,基本上與他已經是死仇了,張家與趙家的聯合破滅,那于家必然會狠狠報復他。到時候,趙家他的這位族兄趙鼎明,不見得會為了他與于家死磕。
不過于家有什么優勢?趙期昌氣憤的同時也想不明白:“兄長,于家老大讓咱兩刀破相,就這德行也能入張家法眼?”
細細觀察趙期昌,趙鼎明長噫一聲:“噫……你不知,于家老二倒是個英雄人物。自幼能吃苦,練得一手好本事。于家要推老二上去與張家聯姻,張家如何不心動?你想,張茂五年后調任,這個印交給于家老二,多合算的事情?”
又搖搖頭:“本來張茂看中你,可你年歲太小。五年后也就十六,戰兵體系升調、選拔不同于衛里。十六,實在是小了些。再說,白石墩不安生,你能否撐到五年后也是未知。若張家女子嫁給你,跟你一起在白石墩心驚膽顫過日子,對比安生的于家老二,你說張家怎么想?”
形勢變化擺在面前,那個張家、趙家要推給他的丫頭,現在要成為于家的人了?
趙期昌愕然片刻,感覺不對頭,疑惑道:“張家臉變的這么快,衛里今后誰家還敢信他?”
衛里來回就那么十余家跳來跳去,名聲壞了,沒人敢合作會被孤立,遲早會衰敗。而且于家如此不要臉不要節操,張家就信得過?
飲一口茶,趙鼎明垂著頭:“唉……張節是游擊將軍,不出五年就是個參將或分守參將,張茂手里有一票見血的家丁,五年后也是穩穩當當的一方守備。你說到那時,衛里各家誰敢不巴結張家?”
“這兩兄弟俱為將軍,張家必然成為登萊有名將門,到那時戚家也要讓一頭。你說,張家需要看誰的臉色?”
“就是瞅到張家前景,為兄才甘愿做那馬前卒,將蕓娘許給那沒出息的憨貨!
“誰想于家也不蠢,就成了眼前這幅格局!
看著趙期昌雙眸,趙鼎明緩緩道:“形勢比人強,張家拳頭越來越大,衛里的規矩壓不了人家。老三,眼前唯一的轉機就是明日一早,你若與張家丫頭定親成功。那一切都就好了,蕓娘也就沒白屈身,我趙家也將隨著張家之后,成為登萊名門。”
上次談這個事情,趙期昌很大義凜然的表示不報仇不結婚,現在難道就要把前面說了的話從地上撿起來,然后吞掉?
趙鼎明繼續說:“福山所的劉家有一女,會許給張承翼。張、劉兩家姻親聯合,已遠遠不同于此前。衛里就這么大,三家聯合已是極限。四家聯合,只能誰都吃不飽,自然也難長久!
“你好好想想,于家擠進去,我趙家結局是什么?必然是被這三家吃的一干二凈!
“只要老三你愿意,我趙家上下齊心使勁,張茂不敢不慎重。還有于家,他家那窮山溝沒人要。就算結親失敗,也不會傷其根本。而我趙家不同,事關根本,若不能結親必然衰敗。我趙家面對此事能上下同氣連枝,有掀桌子火并的決心?伤诩也粫,也不敢。”
最后看著趙期昌,趙鼎明目光希冀:“只要老三點頭,明日咱就拼一把。先威脅張家,再恐嚇于家,只要親事一成。城東這百里之地,就是我趙、張、劉三家的了!”
趙期昌閉目思考,總覺得事情不對頭,張家的變臉不符合衛里的價值觀。
光登州衛的一個張家,前后形勢變化就能玩出這么多花樣。若他以后真娶個將門虎女,他還能保持自由?
除非那位老將軍一幫兒子、侄子、孫子死干凈,就留一個女兒和無數的人脈等待有緣人……
可能么?
飲一口茶潤潤嗓子,趙期昌問:“張家、于家這邊,兄長真有把握?”
趙鼎明信誓坦坦:“大房這邊能拉出百余青壯,莊子里也能拉出百余號子弟,老三那里也能有百余人。三百趙家子弟并肩上,張家、于家哪個敢同歸于盡?”
這還是不計算其他姻親小軍官、沒落軍官家族力量的結果,這三百人力量才是趙家的根本,也是宗族械斗時的底氣所在。
盯著趙期昌,趙鼎明很是決然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就是搶,也要把張家那女子搶到我老趙家!”
趙期昌緩緩點著頭:“那就聽兄長的,如今我趙家沒旁的路子,進則生退則死!
外部侵蝕壓力太大,衛里各家只能想法子自救,壓根不能指望朝廷上頭。
第二天一早,城北衛衙門。
守門的還是李虎臣,反倒對趙鼎明賠禮道歉,笑吟吟的模樣嘴里少了兩顆牙,格外滑稽。對一旁的趙期昌,也沒什么指責,仿佛真的是一家人似的。
他的牙,可是被趙鼎明敲掉的。
對此,入門后趙期昌只能感嘆,這老家伙修煉的好,一身好忍術,堪稱唾面自干。
外院里,趙家這邊的姻親、交好軍官自發的聚過來,趙鼎明領著趙期昌不斷給各處介紹。
“張家的架子是越來越大了!
劉文清站在趙鼎明面前,看一眼南面的門,卻是笑吟吟。
趙鼎明點著頭,對趙期昌道:“老三,去外面迎接張操守。”
趙期昌點點頭,對面前劉文清拱拱手:“二位兄長先聊著!
劉文清笑著頷首,看著趙期昌背影,側臉看著趙鼎明:“你家這老三不錯,是個能挑梁的!
“今后的事誰說的準?眼前不出簍子就好!
趙鼎明說著也側臉看向另一邊,是黃允良等一幫所僉事,揚揚下巴:“那頭兒如何了?”
劉文清摸著胡須:“都說妥了,十貫錢買一票!
八個所僉事,一人一票……
趙鼎明聞言有些肉疼,這可是七十貫錢,至于黃允良那一票自然是可以省下了。除非這老烏龜被奪了官帽子,還能厚著臉皮贊同奪他官帽子。
北門大街,趙期昌看著一襲鐵甲紅披風騎馬而來的張茂,抬頭笑著腳下不停,迎上去拱手:“小侄拜見世伯父,世兄。”
這畫風不對,他與趙鼎明、張茂因為蕓娘那邊的關系是一輩……
可沒人會糾正,張家父子互看一眼,都笑了。
張承翼跳下馬,拍拍趙期昌肩膀看一眼自己老子,笑著說:“身子骨厚實不少,哥哥那里有一領練武時穿的四面鏡甲,不嫌棄的話,稍后差人給老弟取來!
“世兄所賜,小弟怎敢推辭?”
見他收下,張承翼笑容更甚,按住馬頭,張茂這才翻身下馬。
上下打量趙期昌,張茂點著頭,聲音清朗板著臉:“好小子,還不改口愣著做什么?”
趙期昌一聽這話反倒愣了,張承翼大手壓在他肩上:“泰山老大人來了,你就喚一聲世伯父?”
眨眨眼睛,趙期昌看看笑吟吟的張承翼,又看看撫須自得的張茂,感覺自己似乎被這幫老不死的給坑了?
故作不快,張茂演技堪稱浮夸一驚一乍:“怎么?你趙家要毀約?看不上小女?”
很干脆的單膝跪地,趙期昌俯首:“小婿拜見泰山大人。”
“嗯,這還像樣子,起來吧!
張茂左手按著腰間刀柄,右手馬鞭拋給趙期昌,昂著腦袋,邁著螃蟹一樣的八字步,也就是傳說中的官步,一步一搖晃,進了大門。
他臉上笑容壓不住,趙鼎明終于成了他子侄輩。
拿著馬鞭,趙期昌仰頭看張承翼,咧嘴:“兄長?這怎么個事兒……”
歪頭瞥一眼,張承翼悠悠道:“如你所想,于家確實想摻合進來。今日你來這里,就沒他于家什么事。你若不來,恐怕你我之間也只得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