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間,坐在床上,扭頭看著熟睡當中的唐小繚的臉。她睡得非常安靜,眼睛輕閉,眼珠偶爾會轉動,這個時候,她長長的睫毛,會像海底的水草被水流輕拂那樣,輕輕的搖擺。
鄭弦的心,更加遲疑起來。
如果真的讓她見到了花生……那么,她還能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入眠嗎?
他眼前浮現出今天白天在警察局時,她得知找到花生時候,那瞬間,無比的惶恐。
她在害怕。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害怕她見到花生,就會失去現在的一切嗎?
如果她真的恢復了記憶,那么,她與他之間,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一切,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嗎?
又是她想要的嗎?
突然間,鄭弦無比地想要抽煙。
他悄悄地下了床,去書房拿了盒雪茄,走到了陽臺上。
正是深沉的夜,近處一片黑暗,莊園里,只有有路燈的地方,才有那么一點點的光明。而頭頂的天空上,星辰閃耀。
冬天的夜里,沒有蟬鳴,沒有蛙叫。鄭家大宅的夜,原來是這么的寂靜。
而遠方,漆黑的天幕被燕城城區里那無處不在的霓虹燈映得隱隱發紅。那里是城里人狂歡的地方,是真正的不夜城。
那里沒有星辰,即使是夏夜,也不會有蛙叫,不會有蟬鳴。那里只有人的歡笑,只有汽車的喇叭叫、發動機的轟鳴,只有路邊小店里廉價音響永不停歇的抖音神曲。
那里是人間。而這里,是煉獄。
他就在煉獄里,內心受盡煎熬,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告訴他,應該怎么辦。
鄭弦一直抽著雪茄,直到東方的天空微微地露出了魚肚白,他才收拾了快空了的雪茄盒子,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走進了房子里。
快走到房間門口,鄭弦突然停下腳步,抬袖,嗅了嗅自己的袖口。
很重的煙味。
鄭弦轉身去了另一間房間。
他認認真真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干凈睡衣,才重新進了他與唐小繚的房間,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而這個時候,窗外,幾乎已經明亮了。
唐小繚醒來時,一睜眼,就看到鄭弦幾乎快湊到她臉上的臉。
她嚇得差點頭撞到床頭。鄭弦眼明手快,伸手擋在了她的頭上,緩沖了一下。
但是她還是要問他,“你晚上沒有睡?”他兩只眼睛紅通通的,全是血絲,一看就是整夜沒睡的模樣。
鄭弦點頭,“小米已經去確認過了,就是花生。”
唐小繚原來還不錯的心情,瞬間低沉下來。她輕聲問,“他有多少把握?”
“是小狗認出了他。”鄭弦說。
唐小繚便再沒有說話了。
鄭弦也沒有逼她。他甚至刻意避開她,給她空間,讓她自己好好想個明白。
直到吃早飯的時候,他才對她說,“我告訴你這個消息,并不是一定想要你做什么事……你可以自由地做任何選擇,我都支持你。”
小米想說什么,但是最后,他還是沒有開口。
花生確實很偉大,它值得好好對待,但是,不代表,他需要把自己的媽咪折進去。
媽咪想要怎么做,由她自己決定。沒有人能夠代替她。
唐小繚一直很安靜。她從早上醒來得到這個消息開始,一直安靜到了現在。她安靜的洗澡,安靜地吹頭發,安靜地收拾、整理自己,一直到現在,安靜地吃早餐。
她咽下嘴里的荷包蛋,便聽到了鄭弦這樣說。
一時間,她茫然了。
她自己做決定?可是,她應該做什么樣的決定?她能夠做什么樣的決定?
她能怎么做?
她傻傻地看著鄭弦,希望他能夠像以前一樣,替她拿下這個主意。
鄭弦看著她,卻搖頭。
“我不能告訴你應該怎么做。這是你自己的大事,應該你自己決定。”
“我不知道做什么。”唐小繚茫然地說。
這樣大的事,她真的能夠自己決定嗎?如果她的決定錯了,怎么辦?
“錯了也是你自己做的,你不能后悔。”鄭弦說。
小米突然覺得,鄭弦在逼她。
“爹地,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現在媽咪的情況……”小米加入討論。
鄭弦搖搖頭,“我不希望她以后后悔。不管她選擇了什么,只有選擇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她才不會后悔。”
別人幫你選擇的人生,不管是什么樣的結局,最后總都是不會滿意的。
只有自己選擇的,不能后悔。
他并不是逃避什么,而是,不想在他們的這段關系之中埋雷。
不管她將來恢復還是不恢復記憶,他都希望,是由她自己主控的,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
尤其是她如果恢復了記憶,她可能會離開他。那個時候,她更需要足夠的堅強,才能撐過最開始離開他的那段時間。
如果她連現在的選擇都做不到,她又怎么能夠度過那樣艱難的時光?
“我沒有做過這樣的選擇,從來沒有幾個月。”唐小繚已經為難了兩個小時了,但是她還是沒有做出她的選擇來,“我……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辦?阿弦,你能夠幫我嗎?”
“別的事情我能夠幫你,但是這件事,我不能。”鄭弦坦言告訴她,“因為這件事,我與你的利益,可能是不同的。你向我求助,我會偏向我自己的利益,而忽略你。”
他接著說,“你自己的利益,需要你自己考慮。”
唐小繚沉默了很久,鄭弦陪著她,安安靜靜的,一聲不吭,一直也沉默著。
“我在想,以前遇到為難的事情,你都能夠幫我,”唐小繚苦笑著說,“為什么這次不行了……你的回答很好,我明白了。”
“其實,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這樣猶豫呢?”鄭弦忍不住開口問她,“前幾天去見你以前的那些同事、朋友、鄰居什么的,你并沒有什么異常?”
唐小繚搖頭,“不一樣的,根本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
唐小繚被他問得怔住了。
是啊,哪里不一樣呢?為什么她去見那些人的時候,她一點壓力都沒有,甚至,還非常的期待?
可是,卻是一點的效果也沒有。
難道,她現在這么害怕,是因為她的潛意識知道,她只要見到花生,就會恢復那些失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