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弦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小的孩子,回憶起當年那個更小的孩子。
他們不管對錯,他們不講利益,他們需要的,都是母親。
鄭弦閉上了眼。
“李健,讓開吧。”他沉聲說。
“鄭總?”李健驚愕地問。
“讓他過去,讓他們過去。”鄭弦睜開眼,但是眼睛并不是李健以為的頹然,而是一片平靜,與幽遠。
“孩子需要母親,這無分對錯。”鄭弦說。
有些事情可以以后再彌補,但是孩子失去母親,卻是再無法彌補。
永遠無法彌補。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他在法庭上選擇了母親。雖然老頭子極力反對,但是法官仍然按照孩子自己的意愿,把他判給了母親。
但是事實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正確的。江靜文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他拿到著離婚分給她的財產,再加上屬于鄭弦的、但暫時交由她保管的那筆財產,頓時就好像脫了韁的野馬,歸了山林野豬,得意忘形,胡亂揮霍。
等到兩年后,老頭子過來領走他時,鄭弦到現在還記得,江靜文嚎啕大哭,卻毫無辦法挽回事實。
而他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漸漸地疏遠了江靜文。
離開了母親的孩子,他就將失去母親。
小米比他好,小米喜歡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雖然已經失去了以前的記憶,卻仍然要比當年的江靜文靠譜百倍千倍不止。
小米想要選擇母親,那就讓他選擇吧。
剩下的事情,不是還有他嗎?這才是當父親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當年的老頭子,故意找人引誘前妻,加速她揮霍的速度……
“你去吧。”鄭弦對還一臉驚疑不定、狐疑地打量著他的小米說,“剩下那些事情,我會幫你收拾的。”
小米點點頭,想要說什么,嘴角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那我去接媽咪了。”他說,帶頭往前走。
大律師有些遲疑,看向郝斯。
郝斯點點頭,大律師松了口氣,趕緊跟上小米。
然后郝斯拄著他的拐杖,嗒嗒嗒地跟上去。
“郝斯先生。”鄭弦客氣地招呼他。
郝斯卻停下來,鄭重地看向他,一臉的警惕,“我一個普通人,當不得鄭總裁這么稱呼。”
“郝斯先生真是太謙虛了。我以前一直以為,美國人不知道謙虛為何物,但是見到先生才明白,原來美國人才是真正的謙虛。”鄭弦臉上帶著客套的笑容,走到了一臉警惕望著他的郝斯醫生面前,“不知道醫生有沒有時間,不如咱們兩個出去談一談?”
郝斯卻拒絕了,“我跟你沒有什么好談的。”
“我以前曾經聽說過,美國這邊,很多人有很嚴重的種族歧視。”鄭弦說,“但是先生對我內子、對我兒子,一直以來照顧有加,所以我一直覺得,先生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難道我是嗎?”郝斯冷啊了一聲,“鄭總裁,種族歧視在我們美國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指控,如果你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勸你不要再說了,不然,我是能夠告你誹謗的。”
“不會那么嚴重的。”鄭弦呵呵笑著說,“只要先生肯跟我談一談……哦,那邊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不如我們去那邊坐一坐?”
郝斯帶頭向街對面的那家快餐店走去。
那是一家越南傳統菜館,兩個人找了個角落的座位坐下。越南菜又酸又辣,不是很合鄭弦的胃口,不過他還是點了兩個菜,然后把菜單交給郝斯。
郝斯隨便也點了兩個菜。
他們都是不是專門來吃飯的。
“我一直有一種感覺,就是郝斯醫生你,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對我有一種特別的態度?好像非常的仇視我?”鄭弦喝一口店家送的免費茶水。茶葉非常差,茶水喝著又苦又澀,但他面色不改,大口咽了下去。
小米一直覺得,他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從來沒有吃過苦,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艱難。
但是,事實上,他跟著母親的那兩年,頭一年還算不錯,從第二年起,日子就開始艱難了。
到最后最艱難的時候,他與母親甚至連一塊白面包都要分著吃。
即使是到了那個時候,他也不愿意離開她,但是她嚎啕大哭著,逼著他跟老頭子走了。
鄭弦閉上了眼。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怎么今天全翻出來了?
年幼孩子被迫離開母親的戲份,又酸又澀,實在是不想再回味。
“鄭總裁,你不說說,咱們第一次見面,到底是種什么情況,我會誤會你,很值得奇怪嗎?”郝斯冷冷哼了一聲。
鄭弦沉默片刻,問,“那以后呢?”
母親與唐小繚……當時他很為難,但是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唐小繚。
因為,他已經這么大了,習慣了沒有母親,但是小米還那么小,他不能害得他失去母親。
還有他自己。他失去母親那么多年,心底一直空空蕩蕩的,直到唐小繚的出現,才終于填補了那個缺口。
讓他感覺到了圓滿。
他選擇了對不起母親。
孩子一旦離開母親,他們就會失去母親。
母親也會失去他們。
“那次是我的錯,以后呢?我不知道以后我還有什么事,讓你一直記恨到現在的?”鄭弦玩味地看著眼前的郝斯,“對了,我聽說你現在擁有了一個新的助手,叫羅伯特,是個很棒的黑人小伙子?”
郝斯醫生頓時坐直了身子,一臉謹慎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查自己了?
“沒有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好的一個小伙子,成了你助手后,就基本上變成了一個保姆?而他的專業,完全沒有機會去實踐?”
“你別胡說,哪有這樣的事!”郝斯情緒激烈。
“所以,你還說你不是種族歧視?”鄭弦問。
店主把兩個人點的東西都端了上來,但是兩個人根本都沒有心思品嘗。鄭弦拿出一張鈔票,用筷子壓住,對郝斯說,“我希望,以后小米與小繚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幫助時,你能夠通報我一聲。不阻止你做任何事。”
他說完,起身離開。
郝斯坐著,盯著他走遠的背影,目光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