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左右為難,現(xiàn)在這種局面完全超出了他預(yù)計的范圍。
左思右想,現(xiàn)在只能把心思動到杜念昕的身上。
他悄悄走到杜念昕身邊,拉住她的手臂拖到一邊,“你到底想怎么樣?非得在這里鬧,讓我以后在廠里過不下去嗎?”
杜念昕看著他,眸子清亮,眼底深處似有水光。
林明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一抖,語氣也微軟了兩分,“我不是不想替你出氣,可你也得為我想想,要是真的鬧大了,我們這同事關(guān)系以后要怎么處?”
杜念昕咬了咬嘴唇,“可她說話也太難聽了,說我們是土包子,沒有教養(yǎng),還要轟我們走。”
林明嘆了口氣,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知道你委屈了,下午我下了班,帶你去吃好吃的,好好逛逛,好不好?”
他不等杜念昕表態(tài),一錘定了音,“就這么說定了。”
他轉(zhuǎn)身剛要走,杜念昕扯住他的袖子,微微搖頭道:“不行,她說了我,必須要道歉的。”
林明心里的火氣一下子涌上來,“你……”
林南箏剛剛一直在走神,面對羅清羽,她的心神總是安定不了,這種感覺很不好,也前所未有。
就像是不一樣的磁場,在互相排斥,而她顯然是被克制的那一方。
一恍神的功夫,發(fā)現(xiàn)媽媽被拉去了別處,她不用聽也知道林明在說什么,打的什么主意。
幾步跨過去,擋在媽媽身前,對林明笑著說道:“你急什么?廠長都想要替我們出頭,你卻急吼吼的想要當(dāng)和事佬?那個姓白女人……就那么厲害?”
林明看著她冷銳的眸子,總覺得她話里有話,心頭打了一個突,剛要否認,羅廠長那邊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
“老師說了,就在家里等咱們,一會兒就一起過去吧。”
杜念昕點點頭,林南箏笑容沉涼,“羅廠長,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其它的自然好說,否則的話,我們可哪也不敢去,也不敢承您的情。”
羅廠長轉(zhuǎn)頭看了看白凌,語氣堅定不容質(zhì)疑,“白工,今天的事情你做的的確欠妥當(dāng),不應(yīng)該以貌取人,隨意侮辱別人,這樣吧,”他看了看表,“給你十五分鐘,寫一份檢討書,然后去廣播站那邊讀出來吧。”
“廠長,這……”白凌腦門上的青筋都迸出來,火苗頂?shù)念^都疼了。
“怎么?”羅廠長笑了笑,“我這個廠長說話也不頂用了?要不,也快過年了,前陣子你也累了,先放假休息休息?”
這話可就是十足的威脅了,白凌僵住,臉上的表情像裂開無數(shù)的紋。
那口氣在喉嚨里怎么也咽不下,可現(xiàn)在她真不敢和羅廠長對著干,要是平時她還能使使性子,可今天不一樣,她那張圖明擺著被林南箏比下去了。
“白工?”羅廠長聲音沒了溫度,“我在等你的回話。”
白凌勉強擠出一絲笑,“廠長,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寫檢討沒問題,道歉也沒問題,我就在當(dāng)著她的面,好好承認錯誤,行不行?”
羅廠長也不想趕盡殺絕,正想征求林南箏的意見,林南箏斷然拒絕道:“不行。怎么說的就怎么辦,沒有商量的余地。快去吧,連寫帶讀,我們就等二十分鐘,否則的話我們立馬走人。”
“你……”白凌深吸一口氣,把火氣壓住,“小林姑娘,之前是我不對,沒有了解清情況,你看,我和你爸爸都是同事,平時的關(guān)系也還不錯,要不然這樣,我……”
林南箏掃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十九分鐘。”
“……”
羅廠長擺了擺手,“行了,你快去準(zhǔn)備吧。”
白凌氣得要爆炸,但無計可施,只能恨恨的瞪了林南箏母女一眼,轉(zhuǎn)身出去。
羅廠長熱情客氣,讓杜念昕在沙發(fā)上坐下,又親自換了熱茶,和她聊著天,就像久違不見的老朋友。
羅清羽過來拉林南箏的手,“南箏,你真是太厲害了,我也喜歡畫畫,但我第一次見人畫得這么好,你……”
林南箏下意識的躲開她的手,羅清羽一怔,后面的話也頓住。
林南箏看著她的只,潔白修長,指甲修成水滴狀,透著粉嫩的光澤,這是一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
她吸口氣,對羅清羽笑了笑,“抱歉,我手臟,剛剛畫過還沒洗手。”
羅清羽又甜甜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沒關(guān)系。”
林南箏實在無法面對她的美好,這時那個老人走過來,表情竟然有些靦腆,“小姑娘,有幾個小問題,能不能跟你討論一下?”
林南箏求之不得,只要不再面對羅清羽就好。
她立即點頭,“好啊,您說。”
老人見她同意,頓時來了精神,從口袋里摸出一本破舊的小冊子,還用塑料布包著,翻開里面記錄了不少關(guān)于瓷器的知識點,特別是彩釉這方面的。
林南箏心里詫異,但沒動聲色,老人翻到最后,那是一張殘圖。
“你看看這個,”老人小心翼翼的遞過來。
林南箏雙手捧過,仔細看了看,又驚又喜,“老人家,哪兒來的?”
“這是我……撿破爛的時候撿到的,就是覺得好看。”
林南箏覺得這老人沒說實話,他在說的時候,眼神有意無意的往羅廠長那邊瞟,似乎有什么顧忌。
林南箏會意,她略一思索,轉(zhuǎn)頭對杜念昕道:“媽媽,我有點畫畫上的事想問一下這位老人家,很快就回來。”
“好,去吧,”杜念昕點頭道。
羅廠長也在一旁笑道:“老夏呀,小林第一次來,你可看好了,不要磕著碰著。”
老人垂著頭,悶聲說了聲“好”。
倆人一起走出辦公室,老人像松了口氣,但沒有說話,一路走到外面,他這才看著林南箏,“小姑娘,謝謝你呀。”
“老人家,您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林南箏客氣禮貌,“我怎么稱呼您?”
“我叫夏侯瑞,”老人笑笑,露出整齊的白牙。
林南箏一怔,心里忽然涌起幾分悲涼,“夏侯老先生,您……”
夏侯瑞一聽到這個稱呼也怔了怔,眼眶忽然泛起潮意,他轉(zhuǎn)過頭,又袖口抹了下眼睛,“什么……夏侯老先生,我可當(dāng)不起,你和他們一樣,叫我老夏就行。”
“您不是老夏,是夏侯,”林南箏語氣鄭重的糾正。
她心里又怒又恨,那些像白凌一樣的假文人,假專業(yè)人士,卻連個姓氏都讀不對,真正有學(xué)問的人,卻被他們這么糟蹋!
夏侯瑞眼角閃著細碎的光,他抹了好幾次,清清嗓子,“小姑娘,我謝謝你啊。那什么,我就是想問問你,剛才那幅,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的想法?”
他有些慚愧,“我知道,這個是屬于專業(yè)的東西,按說不該對外人說,我呀,我也是實在……”
“沒關(guān)系,我跟您說,”林南箏看看四周,“您看在哪方便,我給您畫畫。”
“好,好呀,”夏侯瑞像個孩子一樣激動,手指顫抖著指向前面,“那,那邊,我就在那邊工作,那有紙筆。”
“行,走。”
那是一個很小很黑的破門,掛著個破布簾子,夏侯瑞有點不好意思,“那什么,就是有點臟,有點亂,你別介意哈。”
林南箏挑簾進去,一股子嗆人的味兒瞬間撲來,還有很多灰塵。
“這是燒鍋爐的地兒,我就是一個鍋爐工,我……真是見笑了。”
“沒關(guān)系,”林南箏走進去,跟夏侯瑞后面繞來繞去。
走了一段路,她看到一個小小的地鋪,上面堆著破舊的棉被,還有飯盆什么的,但角落里放著紙筆和一些舊書,擺放得整整齊齊。
林南箏心底涌起無盡酸楚,夏侯瑞看看四周無人,在那些舊書底下翻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外面還包著一層布。
他雙手捧到林南箏面前,手指都在不可控制的微顫,“姑娘,這個給你。”
“給我?”林南箏詫異。
“對,這本來就應(yīng)該是你的。”
林南箏看著老人的雙眼,黑亮堅定,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觸碰到了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