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并不像八卦秘聞傳的那樣心狠手辣——出軌,逼死結(jié)發(fā)妻子,讓小三和私生子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邊緣化自己的親生兒子,完美詮釋“有后媽就有后爸”這一俗語。
相反,顧明的一生可以說是生活在顧清安的陰影之下,顧清安白手起家,有膽識也有才華,年輕時工作風(fēng)格十分激進(jìn)強勢,久而久之,就把這個風(fēng)格帶到家庭中來,顧嶼奶奶病逝得早,顧清安一生未再娶,自己將顧明拉扯大。
當(dāng)時正處于顧氏集團(tuán)擴(kuò)張業(yè)務(wù)版圖的時候,顧清安根本沒有時間照看顧明,甚至連耐心聽他說話都做不到,見了面就給錢,送去好學(xué)校、送出國,毫不吝嗇金錢,卻吝嗇付出父愛,對顧明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聽話。
聽話,就能得到一切。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娶妻生子,顧清安事事為他安排,長期的高壓教育政策下,顧明逐漸變得懦弱且沉默。
哪里有壓迫就哪里有反抗,矛盾終于在顧清安讓他與另一位書香門第的姑娘結(jié)婚時爆發(fā)。
顧明紅著臉、梗著脖子喊:“為什么事事都要聽您的?婚姻是人生大事,能不能讓我自己做主?”
彼時的顧清安剛過天命之年,坐擁被陽城政府視為中流砥柱的顧氏集團(tuán),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我是你爸,我能害你嗎?姜家的小女兒你也見過了,知書達(dá)理、溫文爾雅,是做妻子的好人選。”
“結(jié)婚是能草率的嗎?沒有感情怎么結(jié)婚,您有沒有為我想過?”
顧清安提高音量:“胡鬧,你是我顧清安的獨生子,是顧氏唯一的接班人,有些事,本來就身不由己,生在顧家,就要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就要犧牲個人的幸福嗎?這樣的人生有什么意義?”顧明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甩下這段話就奪門而出。
顧清安氣得把茶幾上的杯子掃在地上,手下人忙上前問需不需要派人盯著顧明,他大手一揮:“不用,讓他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顧明出了家門,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走著就來到一家歌舞廳,這在八十年代是非常時髦的地方。顧明平時出門有人跟,連干什么都有人向顧清安匯報,他從來沒機會進(jìn)去看看。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jìn)去。
就在那天,他遇到了孟懷珍。當(dāng)時孟懷珍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在歌舞廳當(dāng)服務(wù)員,喝得微醉的顧明見到她第一眼,就挪不開眼睛。
接下來就是俗套的一|夜|情故事,兩人度過了一晚,第二天,清醒過來的顧明異常后悔,倒是孟懷珍主動說,就當(dāng)這件事沒發(fā)生過,瀟灑地跟他再見。
顧明當(dāng)天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回了顧家,因為他終于明白,沒有顧氏、沒有顧清安,他什么都不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最大的榮耀都是顧清安給他的。
顧明開始按照顧清安的計劃與姜淑見面,沒想到姜淑果然是一個溫柔賢良的姑娘,幾次接觸后,顧明真心地喜歡上了她,兩人感情與日俱增。并于第二年順利完婚。
婚后生活幸福而平靜,有了顧嶼之后,三口之家其樂融融,顧家后繼有人,顧清安更是喜上眉梢。
當(dāng)年媒體新聞并不發(fā)達(dá),顧氏家庭成員的生活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就像謎一樣,直到有一天,長期跟蹤他們的記者,在學(xué)校門口拍到顧明和姜淑來接顧嶼放學(xué),新聞下方附上顧嶼跑出校門,顧明則攬著姜淑的肩膀等在門外的照片。
看上去其樂融融,真是讓人艷羨的一家人。
照片的像素不高,但孟懷珍還是一眼就看出,這個據(jù)說是顧氏集團(tuán)總經(jīng)理的男人曾經(jīng)與她共度良宵。
孟懷珍環(huán)顧著自己住的狹窄的員工宿舍,還有她兒子立在墻角洗得發(fā)白的球鞋,一把把手里的報紙扔在地上。
與姜淑的家世截然不同,她無父無母,早早就輟學(xué),干過很多工作,歌舞廳服務(wù)員、啤酒推銷員,生下孩子后,日子更是捉襟見肘。
孟懷珍找了道上認(rèn)識的大哥,拐彎抹角地把消息送到了顧明那里。
事情發(fā)生在他婚前,而如今顧嶼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如果不是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顧明幾乎要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他將信將疑,思考再三,還是決定赴約。
約談那天,顧明一眼就認(rèn)出對面的女人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當(dāng)孟懷珍把孩子的照片遞過來,他看著照片上那個眉眼跟他有幾分相似的孩子,他瞬間就慌了。
他知道這件事傳出去會對他的家庭、對顧氏有多大的影響,下意識地讓孟懷珍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顧明開始往孟懷珍家里送錢、換房子,給孩子找學(xué)校,他認(rèn)為,對于這個孩子,他作為父親,不能不承擔(dān)責(zé)任。
但顧明不知道,孟懷珍要的不僅僅是這些,她把孩子的名字由孟朗改為顧朗,并打探到消息,在姜淑逛街的時候,攔住了她。
姜淑那天回來,在沙發(fā)上坐了好久,連顧嶼回來跟她打招呼都沒聽見,晚上,顧嶼準(zhǔn)備睡了,聽到父母房間里傳來姜淑壓抑的哭聲:“你怎么能這么做?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小嶼嗎?”
顧嶼跳下床,站在顧明和姜淑的房間門口,聽見顧明焦急而煩躁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年少的顧嶼以為這只是一次平常的吵架,這些年,父母間的爭吵雖然很少,也不是沒有過。他秉承著“小孩子不能參與父母的事”的原則,只是在門前站了會就回去睡覺了。
但他不知道從那天起,命運伸出那雙無所不能的手,將他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
丈夫在外面有私生子這件事對于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瑢⒄煞蚝⒆赢?dāng)成世界的姜淑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她開始消沉、疑神疑鬼,顧明只要下班晚回來一會她都會坐立不安,她只要一看見顧嶼就會哭,顧嶼問她原因也不說,整天想的只是為什么生活會對我這樣不公。
懦弱的顧明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艱難的局面,他不敢告訴顧清安,每天夾在兩個女人中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理智上他肯定要選擇姜淑和顧嶼,只是他認(rèn)為顧朗也是他的孩子,這些年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大人們犯的錯誤,沒理由讓孩子承擔(dān)。
幾個月過去了,家里的氣氛越發(fā)凝重,姜淑確診抑郁癥,開始服藥。
顧明千保證萬保證,不會再跟孟懷珍見面,但是他撒謊了,那一天,孟懷珍設(shè)計把顧明騙出來見面,還把這件事告訴了姜淑,他們在餐廳見面的時候,姜淑看到了。
萬念俱灰的姜淑吞下安眠藥自殺。
顧明這才向顧清安和顧嶼坦白了這一切,在那之后的很多年,當(dāng)顧嶼回想起那天,總覺得是一場夢,他披麻戴孝地站在顧清安旁邊,木然地看著顧明跪在前面,悲痛的臉上嘴唇一張一合,他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顧明說的每個字,他都沒法理解。
顧明說:“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小淑啊……”
顧清安氣得拿起拐杖打他:“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被讓外面不知道什么來路的女人擺布啊!我怎么向姜家交代啊!”
顧清安氣得直哆嗦,他拿手指著顧明,老淚縱橫:“你害得小嶼沒了母親,他才14歲!”
顧明站起來,猛地抱住顧嶼,顧嶼被他撞得一趔趄,顧明的眼淚落到顧嶼的頭發(fā)上,涼涼的,顧明:“小嶼,是爸爸錯了,是爸爸錯了,你原諒爸爸好不好,好不好……”
顧嶼用盡全身力氣推開顧明,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走了出去。
顧嶼搬到爺爺?shù)恼永镒。辉倩丶遥膊辉俑櫭髡f話,父子倆正式?jīng)Q裂。
兩年以后,孟懷珍和顧朗搬到他以前的家,得到消息的顧清安被氣得說不出話來,16歲的顧嶼眼神堅定地對顧清安說:“爺爺你放心,屬于顧家的東西,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他。”他咬了咬后槽牙:“只要等我長大。”
顧明沒有等他長大,確切地說,是孟懷珍和顧朗沒有等他長大,等他從大學(xué)畢業(yè)從國外回來,才發(fā)現(xiàn),顧朗已經(jīng)身居高位,掌握顧氏各大重要業(yè)務(wù),成為顧明的心腹。
當(dāng)天,顧嶼在姜淑的墓前跪了整整一夜。
顧嶼躺在床上,看著深藍(lán)窗簾縫隙里透過的點點月光,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回憶不能細(xì)想,明天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顧嶼做了個夢,夢里,他在酒吧里喝酒,正跟宋恒他們鬧著,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顧明,回國這兩年,顧明數(shù)次想挽回父子關(guān)系,顧嶼卻沒有給過機會,他沒有猶豫地掛了電話,沒過一會,顧明又打來,顧嶼皺著眉頭接起,還沒等他發(fā)作,就聽顧明語氣慌張地說:“小嶼,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非常重要的消息,你、你哥哥……”
顧嶼周圍群魔亂舞的,根本聽不清顧明在說什么。隱約聽到顧朗的名字,顧嶼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他走出包廂,靠在走廊的墻壁上,顧明那邊噪音也很大,汽車發(fā)動機和剎車時輪胎與地面尖銳的摩擦聲。
顧嶼皺著眉頭問:“你剛才說什么?”
顧明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他大聲地說:“你去我、辦公室里……,你哥哥……”
顧嶼心突然跳的很快,他有種預(yù)感,顧明會告訴他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他耐心地等著,想等顧明那邊噪音小一點。
只是他永遠(yuǎn)也等不到了,半分鐘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巨響,聲音大到簡直要通過電話震碎顧嶼的耳膜。
顧嶼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沖到頭頂,他用力地握緊手機,聲音顫抖得不成樣:“爸?爸!你怎么了?你說話啊!”
自從姜淑死后,顧明就再也沒聽到過顧嶼叫他“爸”。
他以后也不會聽到了。
顧明當(dāng)天死于一場車禍,給顧嶼打的這個電話,是他留在世界上最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