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宇眉頭一皺。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少年已經仰起頭。

如同試鏡時一樣, 甚至要更流暢——婁恩胳膊肘抵在地上, 借力起身；爛了一半的顏料盒還捧在掌心, 一點兒事也沒有。

“祁老師……”小吳甚至都沒來得及勸他，就見祁連宇停下了腳步。

“沒問題。”他說“婁恩會演完的。”

男人安靜的注視下, 少年歪著腳踝, 臉色蒼白。大家都能看出他狀態不好, 婁恩卻一點猶豫都沒有, 拖著傷腿便往前沖去。

待邁過那個坎, 停在小門前，這一場戲總算過了。

“婁恩！”

少年剛停下步伐，導演就迎了上去。他舉著大衣，一下披到人身上“來，讓醫生處理一下。”

軍綠色的大衣下，少年渾身濡濕，睫毛黏在一起。接過導演的大衣, 婁恩趕緊擺擺手——視線蜻蜓點水般, 與不遠處的祁連宇相接, 他微微一愣, 隨后忙不迭移開目光。

“沒關系，先別擦血。”婁恩說, 聲音都透著寒氣“還有畫家出門的那幕, 我也得在不是嗎——盡快拍, 如果在這里停久了, 鏡頭里會穿幫的。”

李導看了他腿上的傷一眼。婁恩說得有道理，他猶豫了一下，回望祁連宇。

這種情況下，好友會同意嗎？

令他吃驚的是，祁連宇什么都沒說。只深深望了婁恩一眼“拍。”

似乎以他的理念為先，他沉聲道“盡快拍完，才能盡快處理傷口。”

他都這么說了，李導自然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待一場戲終于完畢，婁恩臉上早就濕漉漉的了。剛一下場，他渾身就打起了顫，嘴唇都失去血色。

直到醫生提著醫藥箱迎上去時，少年神情還有些懵“沒關系的，別這么緊張。”一把被按在椅子上，他乖乖把褲腿卷上去“不疼的，嘶——”

祁連宇陰著臉上來，揉了他頭一把“不疼？”

“……好，有一點。”婁恩抬眼，乖乖的順著他的話說。醫生按了他腳踝兩下，眉頭瞬間皺起“扭了。”

扭傷所帶來的疼痛，遠甚于破皮；若是處理不當，甚至可能留下后遺癥。祁連宇瞬間嚴肅的目光中，婁恩局促一笑；見裝傻不奏效，只能乖乖道“好像是有點……”

“輕度扭傷，不礙事。”醫生剛想勸，就被祁連宇攔了下來。

“扭傷了，你還敢跑？”男人眸色深沉，斥責聲并不嚴厲，落在婁恩耳中，卻如一道驚雷。婁恩埋下頭，一雙大手已是撫了上來。連按幾個穴位，祁連宇嗓音低沉“好些了嗎？”

“嗯……”溫熱似帶有魔力，在腿上緩緩拂過。婁恩臉頰微紅，只希望這陣不屬于自己身體的氣息，再停留得久一點“您還會……按摩嗎？”

“當然。”

搶過醫生的工作，男人毫不猶豫半跪在地上。風斜斜的吹過，雨淅淅瀝瀝的飄進棚里，卻盡數被他擋下，沒有半點落在少年身上。

不遠處，施沅瞇起眼。他早已站了半晌，卻沒分到婁恩半分目光。

雨簾下，他的目光昏沉，琢磨不透。似是在考慮什么，他緩緩上前，掩去眉眼間那抹涼意。

“沒事？”推開前面的工作人員，施沅面色緊張“婁恩，聽說你腳扭了？要不要去醫院？”

祁連宇瞇起眼。婁恩趕緊擺擺手“沒關系的，不是什么大傷。”

李導就在不遠處指揮器材，頻頻往這邊望來，看眼神，似乎有些為難。婁恩微微仰頭，看見祁連宇，瞬間明白過來“哥，您先去拍戲。”

祁連宇抬起臉。掌心間，那只冰涼的腳踝已經抽出。婁恩赤足踏在地上，沒注意到對面人略微奇特的目光“我已經沒事啦。”

他站起來，邁了兩步。雖然腳步還有點不自然，看起來卻沒什么大礙。

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祁連宇警惕的看了一眼施沅，抽身離去。他走后，施沅蹲在婁恩身邊，好一陣安慰。

婁恩一一應下。直到所有的安慰詞都被說過，施沅卻依舊沒走。聊著聊著，他就扯到了祁連宇身上“你和他關系真的很好啊。”

“唔。”老生常談，婁恩微微頷首“祁哥對我很溫柔……”

“能和他搭上話也不容易。”施沅道“當年為了和他搭上線，公司還逼我背了不少祁連宇的資料。”

他審視般的目光下，婁恩不由一笑“還有這種事？”

“是啊。”施沅眼睛都瞇在一起了，眸中的冷光卻未散“剛剛那一幕，很適合搬上微博？”

“啊？”話題進展得太快，婁恩一愣。暖融融的氣氛好像散去了些，風裹挾著雨水，飄進傘下。

“嗨，別裝傻了。”施沅盯著他，咧嘴一笑。那目光從每一絲毛孔中掠過，似乎想看出不自然“公司難道對你沒要求嗎？費盡心思做出這一幕，不利用一下，說不過去？”

婁恩的笑容漸漸有些散了。他看著施沅，總覺得眼前微笑著的人，有些陌生“您指什么？”

“不論是帶傷拍戲，還是祁連宇幫你上藥的這一幕，都是網絡最愛的餌食。”見他久久不正面回答，施沅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淡了“不利用起來，這傷，就白受了。”

婁恩搖搖頭。他有些理不清對面人的意思，像是接觸了陌生領域，腦子全是漿糊“可是，受傷本就是拍戲中發生的意外，哪有白受這一說……而且在演戲的時候摔一跤，這種事實在太多了——”光他自己，已經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每次都是拍起來繼續拍，哪有拍照片發微博的道理。

施沅臉上的笑容徹底淡去，眼神在對面人身上，一點點掠過。他仔細打量過婁恩，眸中染上濃烈的好奇。

“你真不發？”第一次看到有人放著熱度不蹭，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唇角的弧度都徹底消失了。

施沅不笑的時候，柔和的氣息散去，瞬間暴露出冷凝的輪廓。這樣的他，和平日里的溫柔相距甚遠——婁恩渾身一寒，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答話。

不遠處，助理的聲音傳來，終于將他從尷尬中解救出來。

“施老師，公司有事找您！”

像終于回神，施沅起身，臉上重新戴上柔和的面具。

“那我就先走了。來了。”

婁恩眼睜睜看著他離去，像受了驚的小動物，還縮在原地。不遠處，施沅接過電話，放在耳邊。

“照片呢？策劃方案不是您親自寫的嗎，哥，我們前戲都做足了，你這時候給我當廣場鴿咕咕？！”

對面人怒氣沖沖的質問下，施沅眉眼彎彎。

“你相信嗎？真的有人不懂娛樂圈的規則，還敢一頭扎進來。”

說著，他還笑了兩聲。

對面人話語一頓“施老師您說什么呢，我在說照片——”

“啊，什么照片？你是說蓮獅？”施沅歪過頭，眼神從少年身上略過。仿佛看到了某種可能性，他話語里盡是興奮。

“可我對祁連宇沒有興趣。炒c，唔，反正是熱度不是嗎……”他笑了起來“不如，我們先做個實驗？”

那頭的工作人員完全沒反應過來，電話便被青年掐斷。

“搞什么啊！”工作人員眉頭一皺，差點把手機摔出去。一旁人趕緊勸他，緊緊拉住他的胳膊。

施沅對紅的執念，他們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許是傳說中的成就感，只要嘗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擁有一技之長，有一群支持他的粉絲，有一條光明的通天大道。

他曾差一點就邁上巔峰，卻又在陰差陽錯之下，與這一切失之交臂；為了紅，青年所能犧牲的，真的非常多。

然而現在，這人是在干嘛！

“我不管他有哪些說辭。”工作人員急得不行，抓住勸說自己的小年輕吐口水“方案必須跟上。施沅現在的情況，完全是靠營銷和老粉撐著……”他聲音一低，陡然陷入焦急“這次不能翻紅，就真完了……”

一派緊張的氣氛中，手機卻突然響了。

“唔？！還好，還知道給我發照片，至少沒真失心瘋——”工作人員松開掐在手里的胳膊，連連點頭。等打開手機，一口氣卻差點沒提上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年輕湊過去，神情瞬間吶吶，說不出話“施老師……施老師，可能是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他想到更好的方法——個屁！”工作人員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叮鈴鈴。”電話卻在這時候打進，男人一把接起“施老師，我的親哥，您是不是瘋了——”

“看到照片了？”那頭嗓音卻布滿了興奮。好像一點兒也沒受對面情緒的影響，施沅嗓音輕松，就像發現了天大的樂子“別管了，發。”

“我倒想看看，這樣的話，他會是什么反應。”

他眉眼一瞥。婁恩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見施沅望來，也不敢像從前那樣對他笑了。

就是像受了驚的小動物，終于意識到環境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安穩，眼角眉梢都是緊張，只想快點逃離。

“婁恩。”

察覺到他的不安，施沅緩緩拉開唇角，朝他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