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之都有個別名,叫作花都。
不過到了冬季, 屬于花朵的鮮艷散去, 濕氣便遍布了整座城市。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太陽被掩在云層后,只照下點點微光。
這樣的環境下,一行人從飛機出來時, 都不由自主搓了搓胳膊。整個片子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在小巷中進行,是畫家成名前的故事;第二部分則占了本劇的大半精華, 是所有感情的沖突——將在畫廊進行拍攝。
因為頂級畫廊的租借并不那么容易, 劇組將先拍攝前半部分。繁華的都市中, 總少不了陰暗的雨巷——李導選擇的,就是這樣一處巷子。
“不遠處就是出租屋, 大家先修整一下,下午就開始拍攝。”李導走在前面, 皮鞋在巷中踏出濕潤的雨聲。巷口有些窄, 車子進不來, 大家只好步行進去。
好在巷子里的房子不算少, 臨時居住地就在不遠處。踢踏聲中,眾人跟著上前。施沅走在最前,臉上是兩個黑眼圈,不時打個哈欠。
看樣子他休息得不太好——婁恩不時瞥他一下。除了在機場見面時互相禮貌的一笑, 二人就沒有過多交流了。因為座位離得遠, 直到現在, 婁恩還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
祁連宇就在婁恩前面,手插在大衣兜里;明明天氣冰涼,他儀態卻沒受到半分影響,還能分出一半注意力在婁恩身上。
少年拉著行李箱,乖巧的跟在最后。除了自己沒帶助理,另外兩人都帶了。
不過也沒什么區別。
身后年輕人亦步亦趨,看架勢,恨不得沖上來直接把行李箱奪過“婁老師,您拉箱子累不累啊!”
婁恩臉上有些尷尬,面上卻還掛著得體的笑容“謝謝,不累的。那個,我還擔不起老師兩個字,你不用……”
“叫我小瀧就好!”龐井瀧把不要臉發揮到了極致“老師,您渴不渴?想喝蘇打水還是果汁?”
婁恩僵硬道“不渴,而且我喝冷水就……阿嚏!”
“您感冒了?!”龐井瀧面色一變,幾步上前“冷水傷身體啊,怎么能喝冷水呢!在拍攝現場鬧肚子了怎么辦!”
他的不依不饒下,婁恩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偏偏李導還嫌不夠亂,轉頭補充一句“小婁,身體不好就讓小瀧幫你拿。讓他給你送上去,你倆還能順便交流一下演技……”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行李箱已經被一雙大手拿走。他轉頭,恰巧看見祁連宇深沉的目光。
李導咳嗽一聲,不說話了。
“坐了這么久飛機,早點睡。”祁連宇嗓音低醇“既然生病了,更需要保養好嗓子,免得等會兒念不出臺詞。”
龐井瀧尷尬的閉上嘴。氣氛有些僵硬,婁恩前后一望,剛想圓場,話題就被祁連宇牽過去“劇本看得如何?”
“沒問題的。”婁恩說,一邊咳了兩聲。其他人都三三兩兩的在聊天,他們這方也就不怎么顯眼。
只有施沅,依舊站在前面,孤零零的一個人。頂著一張沒休息好的臉,他似乎格外疲憊,眼神卻依舊溫和,朝這邊望了眼,好像對二人的話題躍躍欲試,卻始終沒有開口。
直到進了出租屋,他也沒和祁婁二人說上話。
不久后就要一起演戲,還有好幾場重要的對手戲;不說一定要打好關系,總不能在零交流的狀態下共同演出。想到他臉上的黑眼圈,與祁連宇道別后,婁恩思考片刻,拉開行李箱。
他的房間位于二樓走廊的盡頭,靠近小陽臺,環境一片清幽。床頭上掛了一幅色彩明麗的畫,有些像上一位租客的手筆。
婁恩沒有開燈,而是借著窗外稀薄的微光,低下頭收拾行李。房內有衣柜,拉開空間還不小。少年卻沒急著收拾衣服,而是先將行李翻到底,終于找出一盒鐵罐。
打開蓋子,一股百合的清香飄了出來。婁恩吸一口氣,找了個茶杯,泡了一杯養生茶。
“咚咚”。
裊裊茶香中,婁恩穿著拖鞋,有些局促的站在走廊上。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施沅的臉掩在一片陰影后,正垂著眼睛。婁恩這才發現,施沅竟然還挺高的,至少比自己高一個腦袋。
也許是正打算睡覺,他眼神有些冷,和巷口那個笑瞇瞇的施沅,不太一樣。婁恩呼吸一窒——他尚未反應過來,施沅早就收斂起了一身的氣勢。青年有些吃驚,一綹發絲落下,恰巧遮住輪廓的鋒銳。
“是婁恩嗎?你怎么來了?”
他擋在門前,似乎沒有請人進去坐的意思——少年卻看不出他的防備,只揚了揚手中茶杯。
“來跟您打聲招呼。您好像精神不太好。”
施沅有些吃驚,看了婁恩一眼,終于側過身。婁恩走進去,房間和自己的并無二致——他剛把茶放在桌上,就聽身后傳出一聲輕笑。
“真是麻煩你了。”
施沅上前,眼神和他從前的溫和并無二致。“沒有的事。”婁恩趕緊搖頭“一直沒來得及和您打招呼。看您精神好像不太好,就泡了杯茶。早點休息,希望合作愉快。”
他規矩打招呼,目光一派柔軟。施沅看著茶杯,眼神有些難以捉摸。像打量著某種陌生的器具,青年捧起茶杯,卻完全沒有要喝的意思。
“你是第一次和祁連宇拍戲?”放下茶,他招呼婁恩坐下“你們倆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的?”
“啊,這個……”婁恩本打算送完茶就走,卻被人攔下,只能坐在茶幾旁。和祁哥是在酒店相逢后才變得熟稔起來的,不過婁恩并不能這么說。
畢竟他倆對外宣傳的關系,并不是什么“偶然相逢”,而是“早有交集”。
“很久以前,祁哥對人一直很好的。”沒有辦法,婁恩只能含糊其辭。好在施沅也不打算追問,只微微一笑。
他眼神帶著試探,不過婁恩沒看出來。
“自從你倆關系好起來……好多資源就找上門了,真不錯啊。”
婁恩有點兒尷尬,烏黑的眼眸微微垂下,像一只溫馴的鹿;看見這樣的少年,施沅瞇起眼,眼神越發難以捉摸。
“以前沒什么接戲的機會?”
他的掃視中,婁恩只能微微頷首“是。”
“那現在,可是你夢寐以求的狀態了。”施沅笑。他的聲音帶著誘導,像是在普通聊天,又像是不動聲色的試探“能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問這話的時候,青年眼神驟然變得黯淡。他看著少年,像在透過他,看從前的什么人。
婁恩卻沒意識到氣氛古怪,只是一臉單純“沒接到戲。”
“……嗯?”
這樣的回答,似乎令施沅有些意外。對面人驚訝的目光中,婁恩這才意識到不妥。
他趕緊擺擺手,手足無措地解釋“抱歉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能在電視上出場我非常感激,好多人都沒有這個機會,不是覺得不滿足想得寸進尺……”
“沒事。”施沅打斷了他。婁恩嘴唇微張,對面人瞇起眼,好像突然對他有了興趣“繼續。”
青年眸光微暗,像伏在暗處的蛇。被他饒有興致的目光鎖定,婁恩嘴唇微張“啊,只是,我、我……我想演戲。”
他微微低下頭,似乎難以啟齒“成名前就能接戲的……之后卻越來遠難了……”
像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一切以利益為先,自己能做的決定,很少。
施沅靜靜看著他,眼中似有風暴,細看,卻全是一片平靜“出名不重要嗎?”
他問得很淡然。第一次見面就和人探討這么有深度的問題,婁恩有點兒懵“重要,但是我還是想先演戲……”
“不出名的話,沒人看你的戲。”施沅說得很認真。他眼微微瞇起,有細碎的光芒劃過“不出名的話,也沒人請你演。”
婁恩乖乖的聽他說話。施沅繼續道“若是一點關系也沒有,不出名,連跟組都做不到。”
他細細的說,聲音愈發寒冷。婁恩還沒回過神來,施沅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默不作聲地轉移話題。
“哎,總之啊,攻擂容易守擂難。”青年笑盈盈的起身,拍了拍婁恩的肩膀“你現在有名氣了,這肯定是好事;但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提防不知藏在何處的新人。”
施沅朝他眨眨眼“守住自己最大的賣點,或者時刻保持新鮮感。為了做笑到最后的那個,可要加油啊。”
他說的話,婁恩雖然有些不懂,也能聽出是對自己的告誡。
似乎是個好人。見對面人笑了,婁恩也傻傻跟著抿唇,頰邊浮現出梨渦;他還未說話,門突然被敲響。
“婁恩在里面嗎?”
是祁連宇。婁恩趕緊和上前,拉開房門。
“你怎么在這兒。”祁連宇呼吸微促,看見是婁恩拉開門,似乎才松了口氣;婁恩身后,施沅早就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再度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婁恩來找我說了幾句話。”施沅道。他面色從容,指了指背后的茶杯“順便給我送了杯茶。”
祁連宇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就把婁恩拉出房門“你該休息了。”
見少年漸行漸遠,還朝自己招手道別,施沅朝他揮揮手,笑著關上門。
手中的茶,已經有些涼了。
施沅垂眸看了片刻,也許是想得出神,竟把茶杯擺在唇邊,微抿了一口;直到那股冰涼沾濕了唇瓣,他才恍然驚醒,瞇著眼,將茶杯拿遠。
“嘩啦。”
水滴在陽光下傾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玻璃杯里空蕩蕩的,一滴水也沒剩。
被拉回自己的房間,婁恩一臉懵懂;直到看到桌上放著的熱水,才恍然明白過來。
“吃藥。”祁連宇皺著眉對他道。門被關上,男人撫了一把少年的額頭,氣息還有些亂“吃完了,就去休息。”
桌上茶杯正散發出裊裊熱氣,房內一股淺淡的藥味;巷子里并沒有藥店,不知祁連宇走了多遠,才買回了這袋沖劑。
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男人的關心,婁恩低下頭,微微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