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一片漆黑，高亢的背景音樂跟著湮滅。風聲轉瞬即逝, 裹挾著星光, 消失在一片虛空中。

只有兩道呼吸, 還在靜悄悄的飄蕩。像憂心著什么, 其中一道靜了片刻, 然后離遠了些。

“停電了？”

婁恩的心臟還在跳動，砰砰, 砰砰。電視縹緲的冷光中，未完的那一幕在他腦中回響。主角雙方的唇越貼越近，越貼越近，就像要……觸碰一般。

他知道, 同性間的愛在生活中并不少見；甚至無性戀，雙性戀，這些概念也從不陌生。但婁恩從沒想過，有朝一日, 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啊……我先去開門。”

少年的嗓音磕磕巴巴的, 起身時甚至被絆了一跤。借著落地窗前的一片星光，他穩住身形，摸索著拉開門把。

空蕩蕩的走廊里，同樣是一片漆黑，看樣子不只是這個房間，全酒店都停電了。

“好像沒辦法繼續鑒賞了。”男人嗓音平靜, 似乎全沒被影響；明明隔得很遠, 那聲音卻像是貼在耳邊一樣。婁恩渾身一抖, 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那我……”回去了……

“說說看出了什么。”祁連宇沉聲道。他的手指在沙發上的輕叩，敲出沉悶的聲響。

那聲音像直接響在腦海里的。婁恩晃了晃腦袋，本能般問道“李導的作品也是同志片嗎？”

“不是。”祁連宇好像笑了，眼神卻依舊讓人琢磨不透。少年的背影就立在門扉旁，混雜著星光，脊背清瘦。

“透過現象看本質。”身后，男人的聲音緩緩傳來“同樣是對藝術的追求，感情線是男是女，又如何呢？”

他態度坦蕩，反倒襯得婁恩太過別扭了。少年敲敲自己的腦袋，責怪自己想得太遠。

他也知道沒什么，但就是……

就是和祁連宇共處一室時，顯得尤其不習慣。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婁恩轉過頭，正巧看見男人睫毛間微斂的目光。像被什么蠱惑，少年心跳越發狂亂。他深吸一口氣，硬是沒有表現出來“除卻感情線。那兩位男主角，對音樂的追求都很熱切……”

“是。他們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專門去練習過高音的唱法。”男人笑了笑，姿態越發輕松“唱得怎樣先不談，但喉嚨的動作，胸腔的震動，從影片里挑不出毛病，完美配合了原聲。”

“真厲害。”對老本行的討論似乎安撫了少年。他不由向前兩步，恰巧此時，噼啪的電流聲響過。

暖燈重新亮起。橙色的微光下，男人就坐在沙發上。看見他的視線，甚至目光含笑，拍了拍沙發“怎么還不過來？”

“噢噢。”無聲的催促中，婁恩幾步上前，眼神還不敢與對面人相接。在看到剛才那一幕后，仿佛有什么新世界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推開了。

細想起來，電影并不是放到最后才顯得奇怪的。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明明還在和身旁人聊天，婁恩的眼神卻漸漸放空了。

比如，剛進藝術團時，男一就幫對方穿過外套。

比如，下雨天，隔著好幾層街角，為對方取定制好的禮服。

還比如，那些微小的互動。捏手指按摩，假裝無意泡一壺濃醇的茶，還有……

“想什么呢？”一片溫暖接近頭頂，是曾經熟稔于心的互動，婁恩卻渾身一顫，反射性一縮——

大掌霎時頓住了。星光似乎正好被烏云遮住，光線一時暗淡。婁恩慌亂的抬頭，祁連宇的眸就掩映在云層后，看不真切。

婁恩心下一顫。本來是沒什么意義的舉動，因為自己這一躲，硬生生被曲解了。

“對不……”他剛想道歉，那手卻執著的落在了自己頭頂。揉了揉毛茸茸的發頂，祁連宇垂下眼睛“困了嗎？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睡。”

“……”

僵著脖子任人摸完，婁恩克制住躲避的沖動，不知何時，在沙發上留了一行指印“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見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祁連宇垂下眼睛，到底是什么也沒說。

關門聲起。酒店的安保措施很好，祁連宇卻像守衛般，在少年門前站了很久。

走廊盡頭，地毯上是一片潔白的月光。祁連宇看得出神，就像透過月光，看到了那片白嫩的脖頸，伸手便能觸及。

婁恩撲倒在軟綿綿的床上。

同樣是橙色的床頭燈，映出的范圍卻不遠，只隱隱綽綽照到墻上。房間自然比不得祁連宇的總統房，只有十幾平米，小半空間都分給了床。

遲遲未能透過墻壁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婁恩閉上眼睛。

剛剛自己的舉動……會不會傷到人了？

他揪緊床單，目光映出緊張。綿白的月光鋪灑在少年脊背上，脫掉外套后，米色的襯衫微透，隱約能看見其下細膩的肌膚。

“怎么辦啊……”細碎的自言自語中，婁恩半捂住臉“祁哥明明是好心的想指點我，我怎么就，冷靜不下來？”

聲音滿是后悔。能和影帝級別的巨星對話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好不容易碰上祁連宇這樣溫柔又有耐心的，自己卻做出那副模樣。

完全是，糟蹋了對方的一片好心。

兩雙唇在眼前回閃，呼吸糾纏，觸手可及。婁恩晃晃腦袋，像在催眠自己“重點不是這里，根本不是這里！想想前面，想想他們的演技……”

沒用。剛把記憶里凝聚在演員們細微的表情上，他就能準確無比地想起，那兩雙越湊越近的唇。

祁哥帶你鉆研，你卻滿腦子想著這個！

婁恩險些崩潰，把頭蹭進枕頭下；于一片黑暗中，雙眸困頓的睜開。

明明是好不容易的邀約，明明是大好的交流時光，卻因為心底奇特的羞赧，毀掉了這個晚上。

他還記得回房間時，男人略微有些失望的目光。而自己卻避之不及，稱得上慌張的關上了門。

糟了。

祁哥對自己的印象，肯定不好了。

心里有事，婁恩一整晚都沒睡好。直到第二天，精神還恍恍惚惚的。和祁連與道別時，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神。

祁連宇卻不急，和往常并無二致“九點的飛機？”

“是。”婁恩緊張的站直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從看到昨晚那部電影，就無法坦然的與男人相處。

察覺到面前人的緊張，祁連宇垂下眼睛“路上小心。”

婁恩點頭轉身。比起來時，腳步稱得上倉皇。行李箱“咕嚕嚕”的在地毯上轉過，漸行漸遠。

“祁老師，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小吳的聲音遠遠傳來，卻沒得到半分回應。像面前人正陷入困惑，暫時無法顧及。

婁恩腳步一頓，心中的糾結愈燒愈烈。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分極了——明明是自己不會調節情緒的錯，為什么要讓祁連宇來承擔？

他猛地回頭。男人正背光而立，身形掩在陰影下。透過長長的走廊，那目光毫不掩飾的投在他身上，見他突然回頭，似乎愣了一下。

“砰砰砰。”

把行李箱丟在原地，少年像小花栗鼠一樣，幾步躥到男人身前；在男人還愣著神沒反應過來時，自顧自撲了上去——

“謝謝你能抽時間陪我。昨天能和你一起看電影，我很高興。”

祁連宇雙眸微微睜大。直到少年紅著耳朵轉身，像只小動物般，拉著行李箱匆匆遠去，他才反應過來。

助理在一旁捂著臉，心想我剛剛看到了什么，會不會被老板殺人滅口——就聽身旁男人，低低笑了幾聲。

“真乖。”

帶著回味，他垂下眼睛，大手扶在空落落的胸口。剛才，少年的呼吸就噴灑在這里，熱氣像透過棉質的布料，直接烙在心口。

因為臨行前的擁抱，直到到了片場，祁連宇唇角還是揚起的。助理在一旁搓胳膊，難受得不行——明明已經走了一個，怎么氣氛還是這么詭異呢？

小吳滿臉痛苦，剛到片場，就想找個理由遠離自家雇主；沒想到剛誕生這個想法，就有人找上門來。

“誒小吳，幫這位先生買瓶水好嗎？”裴語彤抱歉的目光中，助理忙不迭點頭，悄悄看了眼雇主。

“去。”祁連宇心情很好，一邊頷首，目光一邊從裴語彤身上略過。小丫頭片子昨天加班到深夜，今天卻依舊生龍活虎，還在和身旁的陌生人聊天“你是a大的？怪不得懂這么多，厲害啊！”

“稱不上厲害，只是學過些技巧，知道套路性的東西。”那人答。見面孔生疏，祁連宇多瞥了一眼，便看見他脖子掛著的臨時工作牌。

大概是不知從哪兒來的粉絲——既然在和裴語彤聊天，應該就是她的了。

祁連宇轉身，往化妝室走去。身后還傳來二人的交談聲，氣氛十分熱烈。

“能一口氣跑到這邊來，很熱情嘛。可惜他已經回去了。”

“也因為確實想找人。”年輕人的聲音帶著真摯，隱隱含著急切“這個項目我很重視，如果能雙贏，對大家都好。”

祁連宇腳步一頓。是在談投資？

大概是個富二代。圈內向來不缺少這樣的人，說是談投資，其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為了一點曝光，明知會被人指指點點，卻總有人趨之若鶩。

祁連宇揉揉眉心，沒打算干涉別人。大環境從不干凈，只要不影響到自己，男人通常很冷漠。即使隔壁就在“談生意”，他也懶得多看一眼。

保持著好心情，祁連宇正打算拉開化妝室的門，手卻突然僵住了。背后，二人聲音清晰，透過空氣傳來。

“哇，這條件，那確實是好事。不過我得先問問他同不同意……”

“那是自然。”青年嗓音透著真摯“只要婁恩婁老師愿意賞臉，這邊還會盡力追加投資……”

龐井瀧說到一半，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他愣愣抬頭，只看見一張陰沉的臉。

“你們在聊誰？”祁連宇問。明明臉上帶笑，聲音卻仿若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