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插曲不過一剎。施沅面若桃花, 瞬間勾起唇角，沖淡那份不經(jīng)意間的劍拔弩張。

見寇文依舊不客氣的盯著他, 他收回眼神，徹底推開門, 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李導(dǎo)果真講規(guī)矩, 能和他合作真是幸事。”

邊說, 他長腿一邁, 順勢坐在了婁恩身旁。

婁恩不由分出絲心神打量他。與網(wǎng)上的照片一樣，施沅眉眼干凈，面相陰柔。如果不說話，看起來就是那種脾氣很好的大明星。

就連開口時，聲音都軟軟的：“你就是婁恩？”

婁恩趕緊朝他點頭：“你好。”

畢竟是傳聞與祁連宇關(guān)系“很好”的人, 少年望過去的眼神, 不由帶了些緊張。第一次見到真人，他心里發(fā)緊, 說不出什么感覺, 只想看出這人身上有什么不同, 能與祁連宇這樣親密。

“果然如傳聞中一樣, 是個很可愛的人。”施沅笑瞇瞇的, 攤開手任他看：“怪不得阿祁這么中意你。”

語句里的熟稔呼之欲出。婁恩心里一抽, 怪異感越發(fā)明顯。倒是寇文湊了過來, 眼神落在施沅身上：“你也是來試鏡的？”

“當然了, 你好。”施沅這才轉(zhuǎn)過身, 投過去的眼神帶了些驚訝：“沒想到你也在, 寇文。”

寇文冷哼一聲。明明剛進來他就打過“招呼”了，看樣子施沅別的本事沒有，裝瞎倒是一流。

他倆間的氣氛瞬間嚴肅起來，婁恩眼角一跳，拉了寇文一把：“你倆認識？”

“不認識。”少年剛松一口氣，就聽寇文冷冰冰的開口：“但是圈里的，誰不知道施沅的大名啊。”

他指的是各種炒作手段——但婁恩不知道，只挺直背，有些慌亂的想著：施沅這么出名嗎？

施沅卻轉(zhuǎn)頭，眼神平靜的落在少年脖頸上：“婁恩，你來試什么？”

他順手一伸，就搭在了那道單薄的肩膀上。婁恩還未與陌生人這么親近過，肩膀不由一動。

施沅身上卻有一股奇特的氣場，硬生生把人震住了。

掙脫未果，婁恩只得小聲說：“試……助手。”

“啊，那太好了。”施沅笑瞇瞇的：“我是來試畫廊老板的，這樣我們就不會撞在一起了。”

他身上有股清淡的味道，細細聞去，像是茉莉花茶淺淡的香氣。婁恩頷首，只覺得那股香氣越來越重，施沅像是有意無意，離他越來越近。

寇文額角一跳，把人拉開：“這是我的搭檔！”

施沅露出受到驚嚇的樣子：“啊，你們這都決定好了？”

交談間，第一對搭檔已經(jīng)走了出來。他們垂頭喪氣，頭都沒抬一下，看樣子結(jié)果不太好。

施沅站起身，朝那方揮了揮手，聲音清亮：“既然如此，有人愿意當我的搭檔嗎？”

那兩人面面相覷，臉上的喪氣一掃而空，精神一凜：“施施施……施沅？！”

施沅挺直背，臉上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的自信。年輕人正欲開口，背后卻傳來長長一聲怒吼：“來了？配合個屁，讓施沅一個人演！”

施沅這才悻悻把手放下，嘆了口氣：“李導(dǎo)真是守規(guī)矩。”

婁恩疑惑的眼神中，寇文湊過來：“別管他了，等會兒你和我演啊。”

看樣子他還挺怕搭檔被搶走的。

婁恩點點頭，見施沅起身去和那邊的小同學打招呼，不由壓低聲音問道：“施沅怎么會來？”

他成名已久，按道理來講，就算要參演這種電影，也應(yīng)該是瞄著男主角，為奪獎去的。

為什么要紆尊降貴，來和他們一起參選配角？

“他在走下坡路。”寇文一針見血。見婁恩一臉茫然，青年微嘆一口氣：“就是祁連宇封帝這次……”

“祁哥？”怎么又和祁連宇有關(guān)了？婁恩還想細問，施沅已經(jīng)施施然回來了。

他好像永遠都脾氣很好，眉眼彎彎，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來。婁恩留意片刻，才發(fā)現(xiàn)他背挺得很直，像隨時都在進行形體訓練：“你倆聊什么呢？”

見他回來，婁恩也不好意思再問什么八卦了，只能應(yīng)著施沅的意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施沅好像對他很感興趣，每個話題都要翻來覆去的說，之后還能扯到祁連宇身上。

“以前和阿祁一起的時候啊……”他數(shù)次聊到這句話，然后滿目懷念。婁恩還跟著傻傻點頭，只有寇文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恨不能將這家伙抓到一旁直接搖醒。

醒醒，這家伙明顯是來給下馬威的！

詭異的氣氛中，小演員們一對又一對的進去，又相約結(jié)伴出來；有的面露欣喜，有的則捶胸頓足。倒數(shù)第二個出來的是開場挑釁婁恩的那個小年輕，他昂首挺胸滿臉驕傲，看見婁恩，還狠狠哼了一聲。

“不錯啊，你要不要留下來看看？”遠遠的，還傳來李導(dǎo)的邀請。年輕人霎時更得意了，趾高氣揚的望了婁恩一眼：“好的，謝謝李導(dǎo)！”

他倒要看看，這個叫婁恩的家伙，憑什么讓這么多人青睞！

年輕人幾步顛回去，婁恩拉了寇文一把：“我們也進去吧。”

兩人起立，施沅眉眼彎彎，跟著起身。

“你想偷師？”寇文趕緊瞪他。

施沅舉起雙手，呵呵了兩聲：“怎么會，節(jié)約時間嘛。小恩……”他轉(zhuǎn)過頭：“反正都是演，有沒有興趣，和我們兩個一起演對手戲？”

一起演？

婁恩猶豫了一下：“那得李導(dǎo)同意……”

“不是說前后腳。”施沅樂呵呵開口：“是指同時演戲。你一個人，和我們兩個，二對一，同一幕。”

聽都沒聽過這種玩法，婁恩霎時一愣。施沅卻安靜的看著他，眼睛依舊是彎的，卻絲毫沒有暖意。

少年不由挺直背，回望過去。

“一起演？想什么呢！”寇文翻了個白眼，明明沒說臟話，看神情卻像在罵人：“你當婁恩演了幾十年？他要是分心了，沒被李導(dǎo)選上，你賠？”

確實如此。這種試鏡法聞所未聞，只聽過一心二用，從沒聽說過一人配合兩人來演戲！

“誰非要讓他配合你了？”施沅似笑非笑，禮數(shù)依舊周全，卻帶了股不知名的氣息。

細細品來，像是在挑釁。

“誰能將他引入戲，誰不就更適合老板這個角色？”

“你！”

寇文差點拍案而起。婁恩一把揪住他，尚在搖頭，就見房里探出一個腦袋。

一段時間不見，李導(dǎo)的絡(luò)腮胡越發(fā)壯碩了；看見三人，他手還在胡子上搓了一把，眼睛笑瞇瞇的，帶了些探尋。

“……是有點兒晚了。”他慢悠悠的說：“施沅說的那個，有點意思，可以一試。”

青年歪頭，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他朝大胡子點頭，回頭招呼二人：“別愣著了，走吧。”

說罷，便搶先抬步。

寇文還懵著呢：“施沅這家伙……憑什么讓你一人對二人？”

婁恩垂下眼，屬于少年的氣息愈發(fā)明顯。他擺擺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寇文卻還在生氣：“他一個人演不好也就算了，要是拖累了你……”

婁恩還是只勸，做了幾個手勢。寇文這才緩緩閉嘴：從剛才開始，少年就一句話也沒說。

施沅敢挑釁，他也敢應(yīng)戰(zhàn)——婁恩，已經(jīng)入戲了。

意識到只剩自己一個人還在狀況外，施沅神情一凜，趕緊跟著步入。

試鏡的房間很廣，桌子一字排開，擺在墻壁前。空出的地方鋪了紅地毯，能容下一個小型舞團。

燈光不算太亮，恰巧能看清幾人的臉龐。桌子后坐了一串人，剛受邀留下的小年輕就站在桌邊，見人望來，趕緊挺胸抬頭，看樣子驕傲極了。

“龐井瀧是吧？好好看著啊。”

老熟人李導(dǎo)坐在中間，不緊不慢提了一句。年輕人點頭，臉上的自滿都要溢出來了。

蛤.蟆鏡就站在他身旁，除了他們二人，還有一男一女兩名中年人。

女人插著手坐在左邊，一雙眼睛寫滿慵懶，掩在層層卷發(fā)后。另一名男性手上拿著筆，不時在面前本子上勾畫，看樣子像是編劇一類的人物。

“五分鐘準備時間。”蛤.蟆鏡上前，遞給三人幾頁紙：“先試單人的部分。”

望了幾人一眼，他撓撓頭：“你們誰先來？”

婁恩舉起手，上前半步。龐井瀧瞬間瞇起眼，眼神鎖定在少年身上。

即將試鏡的，是小助手最主要的一場戲。邁過煙雨彌漫的長巷，繁華城市的背后，宛如過街老鼠般，助手把半盒稀爛的顏料抱在懷里，小心翼翼地來到畫家門前。

龐井瀧剛演的，就是這樣一場戲。

他知道自己剛才發(fā)揮得很好，簡直把人物特性演到了極致——將顏料盒抱在懷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滿滿的水洼中。他的脊背佝僂，甚至像真的淋了雨一樣，冷得瑟瑟發(fā)抖。

中途甚至還滑了一跤，雖沒摔下去，臉上的驚惶卻拿捏得恰到好處。

龐井瀧自覺已將學校里的知識發(fā)揮到了極致。如果想再往怯懦處塑造，斷難超越他剛才的演技。

接過蛤.蟆鏡遞來的空盒子，婁恩抱在懷里，深吸一口氣。

他轉(zhuǎn)過身，幾步走到墻角，臉上的怯懦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興奮！

“他要干什么？”場內(nèi)霎時起了騷動。坐在桌后的女人眼神一凜，慵懶瞬間褪去，鎖定在少年身上。

少年將盒子抱在懷里，彎下腰；眾人矚目中，婁恩貼著墻根，瞬間邁開長腿，開始奔跑！

“這家伙在干嘛！”龐井瀧嚇了一跳，反射性的皺起眉：“這可是雨天，根本不能這樣……”

“砰！”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沉悶的響聲。年輕人瞪大眼，視線盡頭，少年四仰八叉，已經(jīng)狠狠摔在了紅地毯上！

光聽聲音，這一下就摔得不輕。那雙纖瘦的手卻違反規(guī)律，全不撐地，而是高高往上舉起——明明疼極了，他揚起的小腦袋上卻沒有絲毫難受，而是滿目欣喜，望著手中的顏料盒。

耀眼的燈光中，紙盒被保護得好極了，一點兒磕碰也沒有。

“這是什么意思……”龐井瀧的聲音帶了絲顫抖。李導(dǎo)眼神認真，毫不猶豫落在少年身上：“噓，我讓你好好看著。”

年輕人閉上嘴，這才覺出些不對味來。

李導(dǎo)讓自己留下，也許并不是因為欣賞，而僅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留下來好好學習，看看助手，到底該怎么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