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一站在路邊攔車的時候,總是會不經意地回頭看幾眼寧愿。
百十來米的距離,算不上是特別遠,加上目光所及之內并無遮擋,所以即使是她站的地方光線稍微不太清晰,他也能看到個大概景象。
最后一次回頭的時候,沈佑一看見寧愿被一個男人半拖著往外扯,他呼吸一滯,立刻發了狠般往回跑。
就這十來秒的時間,變故叢生。
他眼見著寧愿掙開那個男人,也眼見著她被狠狠推了一把,又眼見著她快要栽向玻璃渣中。
那一刻,沈佑一感覺自己像是被掀開了天靈蓋,呼嘯的冷風裹挾著冰碴卷了進來,凜冽地掃過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快一點。
再跑快一點。
一定要接住。
一定要。
耳邊的風聲獵獵作響,沈佑一的眼睛一下也不敢眨。
只是咬緊了牙關,死死盯住眼前的景象,拼命地向前跑。
那是無比漫長的一瞬。
當終于抱住她的那一刻,沈佑一的手還在控制不住地輕微發抖。
后怕的情緒夾雜著滔天的怒火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沈佑一閉了閉眼,努力壓抑著,怕自己會嚇到寧愿。
他本想多安撫兩句,可寧愿那蓄著眼淚、驚恐又無助的表情,一遍遍地提醒著他,剛剛眼睜睜地看著她快要掉進玻璃渣堆時的心情。
就像是心臟正被凌遲著。
刀刀直抵要害,他痛得額頭青筋直跳。
當寧愿的眼淚終于滑出眼眶的那一刻,沈佑一的腦子也跟著‘嗡’地一響。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好像那滴眼淚是什么易燃易爆品,精準地滾落在他心頭的烈火之上。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被打得鼻青臉腫,一開始的威脅也逐漸變成了刺耳的辱罵。
但不論他說什么,沈佑一都充耳不聞。
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去。
就像是,整個人已經完全了失控——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沒有別的任何想法,只想把眼前的男人打死一樣。
陷在這種失控的狀態里,驀然間,沈佑一感覺到自己的雙眼被一只冰涼的手蓋住。
是寧愿,從身后,緊緊抱住了他。
沈佑一動作一頓,隨著視野陷入一片黑暗,他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他慢慢聽見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劇烈的心跳,以及,寧愿帶著哭腔的聲音。
“你快把他打死了……”
“快停下來,你快要把他打死了,你會坐牢的啊……”
快打死了?
那豈不是正合他意。
沈佑一無所謂地想著。
可眼睛上的冰涼在提醒著他:他心愛的姑娘,還在害怕著,她的手還冰涼。
理智漸漸回籠,沈佑一抿了抿唇,松開了緊拽著男人衣領的手。
他緩緩地站起了身,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寧愿,抬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淚。
可又覺得自己剛剛打了男人的手很臟,已經抬起的手中途轉了向,路過寧愿的臉頰,穿進她羽絨服帽子下的間隙。
隔著帽子,沈佑一用手固定著寧愿的后腦勺,然后低下頭,很輕柔地吻了吻她的左眼。
片刻后,嗓音微啞道:“好,不打了。”
沈佑一扶住寧愿,將她護在懷里,慢慢往路邊走。
兩人身后,那個被打得狼狽不堪的男人艱難地慢慢撐起身子。
他已經完全被憤怒沖昏了頭,一心只想讓那個毆打他的男孩好看,邊脫著外套,邊喃喃:“你給老子等著……小雜種……”
就快要走到路邊的時候,沈佑一聽見了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瞳孔驟然一縮,先是將懷里的寧愿推開,然后自己才閃躲。
最終還是沒能完全躲開,男人手里握著的細長玻璃碎片,扎進了他的肩頭。
男人癲狂地笑著,猛然用力把碎片拔了出來,還要再刺,沈佑一看穿他的意圖,忍著肩頭劇痛,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這一腳用足了力氣,踹在男人的肚子上,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痛苦地蜷起身子。
……
醫院。
寧愿坐在急診走廊的休息椅上錄口供,整個人像是失了魂,她垂眸定定地看著掌心干涸的血漬,很認真的輕輕搓著,想要把它們清理掉。
她的身邊坐著一位女警,女警抬頭看了眼站在幾步外的同事,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她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安撫著寧愿:“你剛剛說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了,對方醉駕這一點已經核實,如果后續還有什么問題的話,可能還需要聯系你。”
寧愿的睫毛眨了眨,極輕地說:“好。”
兩位警察離開后沒多久,醫生來通知寧愿:“傷者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但是他失血量有點多,要住院留觀,這幾天可能會變得嗜睡……”
寧愿很快站起了身,匆匆和醫生道了謝,快步走到了沈佑一的病床邊。
“是不是嚇壞了?眼睛都哭腫了。”
病床上的沈佑一蒼白著臉,微微扯了扯嘴角,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寧愿抿了抿唇,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不想沈佑一到這個時候都還在安慰她。
她垂下眼皮,片刻后,盡量平靜地說:“你都傷成這樣了,就別管我了。”
沈佑一沒答話。
等了幾秒,寧愿想起醫生剛剛的話,擔心他是不是暈過去了,急忙抬頭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沈佑一正安靜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很平和,見她終于看向自己,才淡淡開口:“骨頭都沒傷到,怎么就不管你了……”
“沈佑一。”寧愿冷硬地叫他全名。
沈佑一察覺到她的情緒,很識時務地,果斷將后半句‘我還沒死呢’咽了回去。
氣氛陷入沉默。
寧愿不敢繼續看他的眼睛,害怕會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她將視線落點放在他的下巴上,有些不受控地說著一長串,沒有中心主旨的,不知道要表達什么的話。
“醫生說你失血量有點多,要住院留觀幾天,我肯定是要陪你的,但需要收拾點東西……哦,其實也不用,都買新的就好了,對,都買新的就行……但這樣我也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一個人……哦對,醫生說你這幾天可能會感覺比較嗜睡,那我趁著你睡著了再出去……”
沈佑一抬起沒受傷的那只手臂,沖著寧愿伸出了手。
寧愿猛然打住了自己那像是沒有邊的廢話。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手,情緒忽然崩潰:“我要是跟你一起去路邊等車就好了,或者我要是一甩開他就跑開,當時要是不跟他廢話就好了,或者我跑快點呢,這樣他就推不到我了,或者我沒有撞他的下巴,我……”
大顆大顆晶瑩透亮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寧愿說不下去了,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來,把手給我。”沈佑一輕嘆一聲,聲音溫和。
寧愿像是忽然驚醒,意識到再這樣說下去,沈佑一又要忙著安慰她。
她很快移開覆在眼睛上的手,接著,快速擦掉臉上的淚。
但她現在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感覺如果不繼續說些什么,一定會繼續哭個沒完,只好匆忙換了個話題:“剛剛拍攝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想今天和你一起回學校,然后祝你生日……”
寧愿的話音忽然止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實在說不出‘快樂’。
沈佑一微微往外探了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坐在床邊。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么,眼中閃過很多情緒,最終只是輕聲道:“我想坐起來。”
“哦哦。”
寧愿應了聲,立刻就很著急地跳了起來,視線慌亂地找著控制器。
病床升高之后,寧愿將沈佑一的枕頭調整了一下位置,墊在他身后,讓他能坐得更舒服些。
收手的時候,沈佑一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揚起下巴點了點自己身邊的位置,說:“坐這兒。”
寧愿依言坐下。
沈佑一的大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眼中含笑,問道:“你今天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寧愿很快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落寞地垂下眸,連肩膀都跟著垮了下來。
原本是的。
她想著。
但現在,已經不太合適說了……
沈佑一像是能聽見她心里的聲音,忽然說:“我看現在就挺合適說的。”
寧愿吸了吸鼻子,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沈佑一搶了先機。
“或者。”沈佑一蒼白的唇微微上揚,“你只是回答我的問題也行。”
寧愿:“現在這種情況……”
“你也喜歡我嗎?”沈佑一碰了碰她已經完全腫掉的眼睛,打斷了她的話。
寧愿看著他灼灼的目光,睫毛輕輕地顫著。
幾秒鐘之后,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就夠了。”沈佑一替她將發絲勾到耳后,眼神極盡溫柔,“剩下的,我來說。”
沈佑一略微思考了一下,用不疾不徐的語速開了口:“寧愿,我的認知與經歷決定了我的思想行為模式,而我的思想行為模式決定了我愛你。”
“或者,你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在我這一生所經歷的每一秒的共同作用下,我愛上了你。”
寧愿,我愛你。
這種感情,以我的愛意萌發為開始,以我的肉身滅亡為終止。
我將終生努力克服來自激素波動的拉扯動搖,永遠在124度的視域范圍中,只聚焦于你一人。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