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響起的時候，葉乾信正在廚房里切水果。他跑去開門，看見來人是葉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今天放假？”
他這個妹妹從小做事就是三心二意，在半年前還許下過要成為行業帶頭人愿望的她，現在已經對醫生這行厭倦了，天天琢磨著要改行當攝影師。
“沒有�！比~涵吐了吐舌頭，今天是周末，她昨晚就坐飛機從c市到這兒來了。
葉乾信沒再說話，徑直轉身進了廚房，片刻又端出一盤洗得光溜溜的葡萄出來，遞給葉涵，說：“這個舀過去，她在陽臺。”
葉涵看了看被塞到自己手中來的葡萄，又抬頭看了一眼圍著圍裙十分賢惠的哥哥，最終還是沉默下去，什么都沒說，就往陽臺上走去。
今天的天氣很好，房間里的貴妃椅搬到了陽臺上，媛媛躺在那里，一疊報紙蓋在臉上，懶懶的曬著太陽。
“嘿嘿�！辈恢獮楹危鎸︽骆拢~涵也一瞬間詞窮起來，只能干笑兩聲表示自己來了。
媛媛把報紙舀下來，看見是她，倒是十分開心，問：“你怎么來了？不用上班么？”
葉涵也拉過一邊的椅子坐下來，笑著說：“我和別人調了班，今天不用，特意過來看看你。”
聽罷葉涵的話，媛媛的手下意識的撫上小腹，微微笑著。等到反應過來葉涵的目光，她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手放下來。
“孩子怎么樣？”葉涵從來就是個直腸子的人，拐彎抹角的說話她受不了，于是也就直接開口了。
媛媛似乎全無意識，大概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的來意，眼中滿滿全是期待與向往，她一臉開心的答道：“很好呀，昨天晚上我還感覺到了胎動呢！”
親眼見到她那樣熱忱的神情，心里眼里全散發著準媽媽的喜悅，一時之間葉涵卻不知道要怎么開口了。
就在這時，她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葉涵，家里沒糖了，你出去買一包。”
葉涵回頭，發現身后站著的是她的哥哥，正揮著鍋鏟指揮道。
她還來得及回答，原本坐著的媛媛突然站起身來，笑瞇瞇的說：“我和她一起去吧�！�
“不用，你好好在這兒曬太陽，別到處跑�！比~乾信把她按回到椅子上，又側頭對葉涵說：“快點起來，別犯懶。”
說完又舀起一串葡萄，遞給葉涵，說：“來，哥獎勵你的。”
媛媛看他們兄妹倆這樣看得樂不可支，笑著說：“唉喲，你們倆真是……”
葉涵也是明白人，當下就順著葉乾信也裝起了乖妹妹來，“就一串葡萄？我上次看中的那包包——”
兄妹倆就這樣從陽臺進了客廳，在陽臺上待了那么久，陡然進到客廳里來，葉涵只覺得說不出的陰冷。
“葉乾信，你腦子不清楚啊？”忍不住，葉涵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自己的這個哥哥會一夕之間改變態度。原本大家都只是擔心媛媛肚子里的孩子的健康，可誰能想到，媛媛居然不去做檢查！家里人原本都是不知道的，還是那天媛媛突然失蹤葉乾信才把前因后果通通都告訴了他們。這也就算了，可誰知道在那以后葉乾信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堅定的站在了媛媛那一邊。
葉涵只覺得不可思議，她無法想象這就是兩個成年人做出來的決定，她更無法想象，兩個成年人就是這樣對家庭對孩子負責任的。
她忍不住，又繼續說：“現在連確診都不能，你就勸她去做一個會怎樣��？如果不是也好叫大家早安心啊�！�
葉乾信沉默，最后卻什么都沒有辯駁，只是說：“這些話你別在她面前說�！�
聽到這一番話，葉涵氣得更加厲害，本來媽媽就為了他們的事擔心的不得了，可葉乾信這邊還處處護著自己老婆，葉涵忍不住抱怨道：“她現在不清醒，這很正常�？墒侨~乾信，你能不能不要也腦子進水啊？如果真的是個唐氏兒，你是要把我們一家子都搭進去��？”
越想越生氣，葉涵一刻不停的數落起來了：“你今年還十八歲么？陪著小女生玩情情愛愛的游戲？你見沒見過唐氏兒的家庭，你以為愛情就戰勝一切了是不是？拜托你為我們媽想想，她操心你的事操心得不得了，你總要體諒體諒她吧�！�
葉乾信知道，這件事自己處理得的確不夠好，可就是那一天，媛媛不見了他急得快發瘋，那時候他才知道，只要有她，其實別的什么都是無所謂的。
再年輕一點的時候他大概會鄙夷這樣的想法，并且覺得被一個女人吃牢是很可怕的事情�？赡隁q漸長，想法也有越來越大的變化。他們倆的孩子，無論怎樣，生下來都是最可愛的天使，別人看待的目光，之于他們，并沒有多大關系。
他還記得當時看到小球死了她有多難過。一直以來，因為她懷孕的事，家里所有人都忽略了小球，它生病了也沒有人管，生病被發現的時候也沒有在意。
她把小球從前主人那里接手過來也不過是兩三個月的時間，可親眼目睹一只寵物的死亡已讓她那樣撕心裂肺，葉乾信知道，如果真的要她打掉孩子，真的要從她眼睜睜的看著身上的一塊肉掉下來，她一定會難過死。
況且，那并不只是一塊肉，那是他們倆的孩子。
他不舍得，不舍得她受那樣的苦，是真的不舍得。
算了，他想，事到如今，他也不忍心真的讓她去做檢查，那個檢查有流產風險，他也怕失去這個孩子。他更怕的是，如果這個孩子畸形的事實擺在他面前，到時候他大概真的會狠心讓她打掉這個孩子。
他在這世上近三十年都是順風順水，可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為了媛媛，為了自己的孩子，他愿意去冒這個險。
緩了緩，他終于開口了：“葉涵，你是當醫生的，你知道，唐氏高危生出來的并不一定是唐氏兒。”
葉涵冷笑，只覺得雞同鴨講：“是啊，我還知道唐篩沒問題的最后生出來唐氏兒呢！每600個新生兒里就有一個唐氏兒你知道么！我說，去檢查一下會怎么樣啊！就你偉大，就你是圣父！你就忍心看媽那么擔心？！”
“你小點聲�！彼谅曊f道，怕葉涵的話被媛媛聽到了。
沉默了好久，他才慢慢的解釋道：“葉涵，你聽我說。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情，我做決定的時候必須考慮她的感受。你是醫生，更應該客觀公正的看問題，就因為這個孩子是唐氏高危，所以就沒有資格來到這個世界上嗎？”
他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葉涵。
葉涵十分惱火，的確有很多唐氏高危的孕婦不做羊膜刺穿手術不做進一步檢查，而是安心待產，最后生下來的也是健康的寶寶，可他們倆哪里來的自信確定自己就有那樣的好運氣？
十分難得的，葉乾信伸手，親昵的揉了揉妹妹的腦袋，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低聲說：“沒事，你放心，沒事的�！�
***
葉涵吃了晚飯就走了，媛媛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看見葉乾信坐在臥室的沙發上，開著手提在處理事情。她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過去，一屁股坐下，霸道地把他擠到一邊去。
葉乾信看到她過來，趕緊把手提扔到一邊去，然后又舀過她手里的毛巾，乖乖的給她擦起了頭發。
他剛才扔電腦的那個動作讓她十分不舒服，相當于變相提醒她孩子是畸形的。媛媛知道他是無心的，更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就是沒辦法控制。
“明天我們出去走走吧，老是悶在家里也不好。”葉乾信突然說道。
“好啊，去哪里？”媛媛下意識的答道，可其實她心里在想的是葉涵今天來的事情。
原本她已經決定去做檢查，也做好了要打掉孩子的準備，可那天晚上回來之后，關于那件事，葉乾信居然一次都沒有再提。她初始只覺得惶恐，每天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可現在快兩個星期了，他還是一字未提檢查的事情。
媛媛這才漸漸地明白了過來，這一次，他大概又順從了她的意思。
她不敢去問他，害怕一問之下他又改變了主意，可心里總還是十分感激的。這樣的包容是她從來都不敢想象的，她也不敢想象，連帶著未出生的孩子，他都可以這樣包容。
“去近郊走走。你不是一直想養花嗎，我們再一起去花市看看，好吧？”他說。
***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媛媛撐著腦袋發了半天呆，突然想起今天和葉乾信說好要出去走走的，于是又趕緊跳下床去穿衣服。
下了樓發現葉乾信正在做早餐，媛媛躡手躡腳的走過去，一把從后面抱住他，他身體微微一震，聲音里帶了無奈的笑意，他說：“乖，放手。”
媛媛吐吐舌頭，松開了手，乖乖的在餐桌前坐好。
她現在的胃口比前段時間好多了，孕吐也沒那么嚴重。埋頭吃完了半個煎蛋，她才發現坐在她面前的葉乾信一動不動，就那樣定定的看著她。
媛媛覺得有些奇怪，以為自己沒洗干凈臉，下意識的摸了摸臉�？神R上又反應過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紅著臉小聲問：“你不吃啊？”
“我吃�！彼残�，端起面前的牛奶杯，喝了一口。
不知為什么，媛媛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哪里奇怪，她小心翼翼的瞥他一眼，想要打破有些僵硬的氣氛，于是主動開口道：“你多吃點啊，待會兒還要出去玩呢！晚上回來我們去新開的——”
“我們今天不出去了�！彼�沒說完，葉乾信就面色淡淡的打斷她的話。
“�。俊辨骆略G訥的反問，“……你今天有公事嗎？那就算了，我們下次再出去吧。”
她心里隱約知道他要說些什么，但不愿深想，只是急不可耐的為他找好理由。
“媛媛，我們商量一件事。”葉乾信突然開口。
“什么？”媛媛終于感覺有些坐不住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發虛。
葉乾信看她一眼，但隨即就又把目光移開，面色淡淡，語氣平靜：“我們離婚吧，等孩子生下來以后�！�
轟——媛媛只感覺一道驚雷在腦子中炸開，她哆嗦著嘴唇，不可置信的重復他剛才的話語：“我們……離婚？”
就在這一刻，葉乾信恢復了他本來的面目，他殘忍又果決的一面顯現出來，從前的溫柔體貼不過是討巧的小手段，于他并無礙。這世上，他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人阻攔得了。
他臉上滿滿堆積的全是無可奈何的笑意，“對不起，我騙你了。和你在一起我太累，原來光有愛不夠，我想我們倆大概走不下去了。”
媛媛還處于極度的驚愕之中，可他全然不顧她的感受，又補充道：“等孩子生下來，我們離婚。你提什么條件都可以�！�
***
“醒醒，媛媛，醒醒�！�
她迷糊之中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可怎樣也不愿意睜開眼來。她怕睜開眼就要再度面對那樣可怕的現實。
有人在拍她的臉，好一會兒，媛媛終于不情愿的睜開眼睛來。
“做噩夢了？”她半個身子被葉乾信抱在懷里，一睜開眼就是他著急的神情，她剛想張口說話，一杯水就喂到她嘴邊：“來，先喝點水�！�
她艱難的喝了一小口水，可還是分不清剛才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開口問：“現在幾點？”
此言一出，葉乾信也偏轉過身子去看床頭的鬧鐘，“六點半。”
媛媛捂著疼得快要裂開的腦袋，終于明白過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夢境，包括他說要離婚。
“夢到什么了？”好不容易等媛媛看起來清醒了一些，葉乾信就笑著開口問：“這么大的人，還哭鼻子。”
他這么一說，媛媛才伸手去摸臉，果然是濕的。
她的嗓音有些啞，顯然還沒緩過來，甚至心境還沉浸在夢境中。良久，媛媛才開口解釋道：“夢到2012，你有船票我沒有�！�
顯然，她的話把葉乾信逗樂了，他忍不住俯身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樂不可支道：“我的傻姑娘……為什么我覺得只有你拋棄我，絕沒有我拋棄你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