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男人一面,因而認(rèn)出他就是葉子珺的夫君。
她以為他來有什么事,擔(dān)心自己打擾到兩人的相處,彎唇笑了下,對葉子珺告別:“子珺姐姐,那言言先走啦。”
葉子珺注意到她的視線,看到了門口站著的人,婉然回道:“嗯,路上小心。”
小姑娘腳步輕盈地走出了她的院子。
鄭默退到一側(cè)給宜言讓開路,隨后邁步走了進(jìn)來,背脊寬闊厚實。
葉子珺立即福身行禮,同時緩著神色喚道:“夫君。”
鄭默看著面前禮數(shù)周全低眉順眼的妻子,深深地蹙起了眉,沒有應(yīng)聲。
她現(xiàn)在的樣子,和她面對剛才那個小姑娘時完全不同。
葉子珺見他不言語,已然習(xí)慣了他這樣的性子,她低垂著溫婉的眉眼,主動問道:“夫君有什么事嗎?”
“無事。”他嗓音溫厚。
葉子珺聞言,也不再多問。
鄭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沒了話,略有幾分濃的眉越蹙越緊。
隨即,他問:“方才那個人,是你在閨閣時的好友?”
葉子珺驟然一驚,她抬眸仔細(xì)地看了看他臉上的神色,確定他沒有對小姑娘起什么心思才稍止住心緒:“是。”
言簡意賅,連宜言的身份都未透露,帶著一股隱隱的防備。
畢竟小姑娘身上的那股靈氣太過吸引人,雖然鄭默不是那種見色起意的紈绔子弟,但她還是不得不防。
葉子珺因心驚防備而未察覺到她這一句回答中過分明顯的冷硬與疏離感,但鄭默卻體會得清清楚楚。
“你這是干什么?我只是隨口一問。”
葉子珺立即回神,既然他沒有這種心思,她便從容施禮致歉:“是妾身的錯。”
鄭默聞言,眉宇間的褶皺卻一點也未松開,他抬眸迎上她的視線。
他的容貌確實不很出色,但也絕對不丑,稱中上還綽綽有余,加以舉手投足間透出的溫和敦默之感,雖不及溫韞淮揚讓人一眼就能從人群里辨別出來,卻也不失為家中長輩尋親時青睞的對象。
他的視線一向平和,鮮少給人以壓迫感,這一年相處下來葉子珺也并未有什么強烈的不適之感,但此時卻隱約感到了壓力,她垂眸不語,不反駁,只接受。
鄭默見此,這時才更加清楚地認(rèn)識到他與這位妻子相處時的問題。
這門婚事她算是低嫁了的,他一直以為她多少會有些不滿或是抱怨,然而,全然沒有。
自嫁入鄭府,她不怒不怨,待人溫婉有禮,向上侍奉病重在床的母親,向下操持府中一應(yīng)事宜,久而久之,闔府上下誰不贊她一句秀外慧中,鄭默一直都覺得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她看起來極為溫順謙和,面對他時多是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不爭不辯,淡然接受。
無論是府內(nèi)還是府外,她似乎將一切的尺度都把握得太好,任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鄭默雖然對正常夫妻之間的相處也不是很了解,但卻能感覺到他與這位妻子之間是有問題的。
他向來寡默少言不懂風(fēng)趣,有些細(xì)節(jié)之處也注意不到,不是女子喜歡的類型,這些他都是知道的,但她仿佛對此毫不在意,從未抱怨過一句,一徑順著他的心意。
若遇到有什么讓他不滿意的地方,她就立即認(rèn)錯致歉,溫順得讓人吃驚。
鄭默能感受到,她絕不是出于畏怯才順從而不加反抗的,倒更像是……散漫隨意的姿態(tài),懶得爭辯多言似的。
越相處下去,他越隱約覺得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對他衣食起居上的妥帖照顧,只是出于她作為妻子的責(zé)任,全無半分感情可言。
如今見到了她和方才那個小姑娘的相處,尤其是她最后臉上露出的肆意笑容,更讓他確定了——她在鄭府,從未真正快樂過。
這一年來兩人其實少有溝通,即使夜夜共枕眠,但他如果不說話,這位妻子也不會主動挑起什么話題,最多是詢問他府中事情的處理方法,除此之外幾乎別無他話。
所以,今天那位小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她極好的朋友,但他卻從未聽她提過。
兩人鮮有爭吵,她幾乎從不違抗他,他也正喜歡這樣的溫順安靜,是以他們這一年算得上兩兩無事相敬如賓。
他不覺得有什么不好。
但如今她身懷有孕,兩人之間已多了更深的一層羈絆,再按這樣的方式相處下去不適宜以后子女的成長。
且他方才見過她真正一展歡顏的愉悅模樣,比起她平日里將他視為夫君恭敬以待的樣子,面容不知鮮活了多少,也讓他看得舒服得多。
他覺得,現(xiàn)在他們或許可以開始考慮,真正地敞開心扉,接受彼此。
“夫人。”他一向如此稱呼她。
葉子珺:“妾身在。”
鄭默專注地看著她,斟酌著語言。
她這一身從容平和、將自己護(hù)得密不透風(fēng)的姿態(tài)明顯很難打破,他是想兩人以后能如正常的夫妻般相處,而不是想引來反效果,冒進(jìn)恐怕行不通。
“不知你今日身體如何,孩子還好嗎?”他放輕語氣問道。
葉子珺頗為疑惑地看他一眼,但還是恭聲答道:“妾身甚好,孩子也很好。”
不怪她有這一眼,實在是他早上已經(jīng)這樣問過一遍了。
鄭默接收到這一眼方反應(yīng)過來,他微窘了一瞬,隨后略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向來寡言少語面無表情的男人露出這樣微微窘迫的神色,不禁有幾分有趣。
葉子珺微抿起唇,彎起的弧度傾瀉出一點柔和的笑意,秀麗淡雅的面龐驟然生動了許多。
鄭默倏地愣了愣,眼前仿佛有繁花盛開。
“你……”他一步上前抓住葉子珺纖細(xì)的手腕,目光有幾分灼熱。
葉子珺忽地一驚,她下意識想后退,手腕卻被緊緊箍住無從動作,眸光不由得帶上了慌亂。
眼前向來從容不迫的人終于失了冷靜,仿佛湖水中驀然投入了石子,蕩出了漣漪。
眉目如畫,芙蓉如面,他寡淡的人生中竟出現(xiàn)了這樣一抹明麗的顏色。
鄭默覺得這時候的她才是與自己相處時應(yīng)有的模樣,眼前的她才是他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妻子。
察覺到她眼中的抗拒與慌亂,即使她如今身為自己的妻子不該如此,鄭默還是松開了她,任她向后退了一步。
來日方長。
更何況她還懷有自己的孩子。
想到她腹中正在孕育一條屬于他們二人的生命,他神色忽地變得分外柔和起來,此時才真正體會到妻子獨特的含義。
互相牽連,相依相伴。
他笑:“你身懷有孕,站著腿累,不如坐下吧。”
葉子珺沒說話。
鄭默見她神色緩下來不少,小心翼翼地牽住她略僵硬的手,將她帶到柔軟的床上坐下。
葉子珺順從地低眉,斂下眸中起伏的神色。
鄭默坐到她身側(cè),開始輕聲細(xì)語地詢問她有無不適,身體如何。
葉子珺輕聲一一答了。
陽光順著窗沿傾灑而入,裹挾著暑氣的夏風(fēng)輕送到二人身旁,一問一答間,倒頗有些相宜,不似從前那般相處時無時無刻不透著一股距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