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氣清。
小姑娘穿上一身盡顯朝氣與活力的藕色羅裙,正準備歡歡喜喜地出門,忽地想到什么,她腳步停住,歪頭認真地想著。
隨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昨日才染的漂亮指甲,有些留戀,又很快抿著唇做了決定。
小姑娘去后廚找到合適的工具,仔仔細細地把指甲洗了個干凈。
湊近聞了聞,確保不會有一絲味道影響到子珺姐姐肚子里的寶寶,她彎眉笑開。
又去詢問過舒妤,懷孕時需要注意的事情,都牢牢地記在心里后,宜言這才坐上馬車,由逢春陪著向葉府行去。
約兩刻鐘后,馬車在葉府門前停下。
葉子珺回府省親,自然是由那位鄭家公子相陪,如此,宜言便不能再同從前一般隨意地進入她的院落了。
由下人通稟之后,宜言步子輕巧,向偏東側葉子珺的院落走去。
在她即將步入院門時,一位男子從院子里走出,從另一側離開。
宜言眨了下眼睛,猜想,這應該就是子珺姐姐的夫君。
走到兩側植幽竹,布置得清雅大方的院中,宜言看見,門是開著的。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門框,走了進去。
“子珺姐姐。”她瞇起眼眸,嗓音一如往昔軟噥。
葉子珺抬眸。
小姑娘逆著光影腳步輕盈地走進來,周身被剪出一圈明亮淺金色的碎光,勾勒得她腰身越發纖細不盈一握,如鍍了一層薄薄的的朦朧光輝,嬌美動人。
小姑娘除卻身形又抽條了幾分,其余與她記憶中別無二致,連那輕軟的聲音都未變一分,仿若時間停滯。
葉子珺唇邊笑容清淺,她抬手覆上尚未顯形的小腹,清淡的眉眼間掠上幾許喟然,又添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慈愛溫柔。
于她,這一年已是天翻地覆般的變化了。
耳畔傳來小姑娘嬌嬌軟軟的聲音:“子珺姐姐,這一年過得好嗎?”溫言軟語中滿是對她的關切與問候。
葉子珺低眸,出嫁前眼角眉梢間隱約的寡淡痕跡褪去了許多,而融了幾許發自內心的喜悅。
“很好,謝謝言言。”她將宜言拉到身邊坐下。
宜言聞言,眼中立即鋪滿了清亮的歡喜,接著問道:“那位鄭家公子對姐姐好嗎?”
提起那位夫君,葉子珺神色有一瞬間的復雜,瞬間又轉為溫婉的笑意:“好。”
如此簡單的一個字,直截了當,宜言卻覺得缺了些什么。
她仔細回想了下方才在門口那一瞥而過的人影,眨巴著清澈的杏眼回憶著對那人的印象。
因離得較遠,她未看清臉,不過似乎不很出色,至少不及她哥哥,也不及她爹爹,更不及溫哥哥。
周身氣度也較為平凡,至少一眼望去沒有多么出眾的地方,背影倒是看起來讓人有幾分安定感,應當是子珺姐姐所說的,可靠的人。
不知道究竟對子珺姐姐好不好。
她又看了看葉子珺臉上溫柔含笑的神情,心思純凈的小姑娘卻著實看不出什么,只能無奈作罷,未再多言。
她水靈靈的眸光漾著好奇的光彩,話題一轉,軟乎乎地問:“子珺姐姐,你有小寶寶了嗎?”
提起腹中正在孕育的小生命,葉子珺展顏一笑,端雅的面容之上生出柔軟的光澤,眼底躍動著真實的笑意:“嗯,已經有一個月了。”
宜言長睫顫動,看著她平坦的小腹,有幾分驚奇,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葉子珺:“你要不要摸一摸?”
宜言瞪大了杏眼,眼底流轉著訝異與驚喜的光彩,眸子晶晶亮亮的:“可以嗎?”
葉子珺正欲點頭,就見到小姑娘話語稍頓了下,隨即略帶些猶豫與擔憂地問:“小寶寶現在這么脆弱,言言不會傷到他吧。”
宜言抿著粉唇,想起來娘親所說的,對待懷著孕的子珺姐姐千萬要小心的話來。
葉子珺啞然失笑:“當然不會,只是摸一摸不會怎么樣的。”
“真的嗎?”她謹慎地再一次求證。
葉子珺點了點頭。
于是小姑娘試探性地伸出手,一點點地靠近她的腹部,最后輕輕地覆在了上面。
手下很平靜,除了透過衣物傳過來的溫熱外沒有什么響動,她輕輕來回摸了摸,動作透著股小心翼翼。
“寶寶就在這里面嗎?”她眸中閃動著細碎驚異的光芒。
因身懷有孕,葉子珺的衣著寬松,她理了理身上的百褶如意月裙,笑道:“是啊。”
“只是現在孩子還小,所以很安靜,感覺不到什么。等他再長大一些,就能隔著肚子感受到他的動作了。”她伸手撫上腹部,語氣柔和。
宜言點點頭,將手拿開,目光還有些許留戀與惋惜。
“子珺姐姐,嫁人后都會有小寶寶嗎?”她雙手捧著臉,仿佛不經意地啟唇問道。
宜言口中忽然蹦出這一句,葉子珺聞聲一怔,沒有回答。
她的眸光異常純澈,葉子珺覺得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淡淡地笑了笑:“等言言你嫁人后就明白了。”
宜言揉了揉白嫩的臉頰,有些苦惱地軟聲問道:“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言言想永遠待在家里,和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在一起,不可以嗎?”
小姑娘面上是發自內心的疑惑不解,長睫軟趴趴地垂下,好似有些沮喪。
已然十四歲的小姑娘被家中保護得滴水不漏,仍然沒有人向她灌輸女子定然要出嫁這樣的觀念,使得她至今還無邪得如一捧清泉般,全不為世俗觀念所固。
“娘說這個問題很復雜,要讓言言自己想。”宜言皺著小眉頭,“可是言言想不出來。”她扁著粉嫩嫩的唇,語氣頗為懊惱。
葉子珺聞言,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平和恬淡,視線垂下。
她自十三歲心智成熟起,便一直在考慮著以后的出路,未嘗沒有想過孤身一人度余生。
世間男子大多薄情,不如不嫁。
而經過多番的考慮與規劃之后,衡量利弊,她最終發現這樣是行不通的。
即使她僅僅靠針線活就能賺得不少金銀,無需任何人養活;即使她不求錦衣玉食,認為粗茶淡飯度日也未為不可;即使她遠避佛寺,不會妨礙到任何人,但這世事人情,卻不對她存絲毫寬容。
因為在世人眼里,女子不出嫁,本身就是不能寬恕的罪過。
這種觀念根深蒂固的程度,葉子珺想,便是在幾百年后,時代進步,也很難改變。